北方,终于飘起了细密的雪花,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要早,要冷,冻得人瑟瑟发抖,腹中饥寒的人,只能本能地木然地站着,或寻找一处比较温暖的地方,把身子蜷起来,勉强地支撑着。
谁也不知道,今天的眼皮一合上,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看得到!
每一年的冬天都要死不少的人,今年犹甚,因为今年流民受女真与契丹的兵灾,大量的流民背井离乡,带着不多的粮食逃入关内,只要粮食一吃完,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
流民们知道,在契丹人眼中,他们比草芥还不如,官府只要肯让他们进入大城镇,他们就能少死很多人,更不要指望可以有救济的措施!
锦州这座始建于商周时期的古地,到了辽代太祖耶律阿保机时期,一句以汉俘建锦州,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一直沿续了近千年。
北风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在锦州城的街巷里横冲直撞。光秃秃的老榆树在城墙根下抖着枝桠,枝桠上挂着的冰棱子足有半尺长,被风一吹,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声音又脆又冷,像是谁在半空里敲着生硬的梆子。
城墙砖缝里的残雪冻得硬邦邦的,黑一块白一块,像老人皴裂的脸。城门洞子底下,几个裹着破棉袄的乞丐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里,只有冻得通红的耳朵露在外面,被风刮得发亮。往日里还算热闹的十字街口,如今连个挑担的货郎都看不见,只有卖冻梨的老汉蹲在墙根,面前的木板上摆着十几个黑乎乎的果子,冻得像石头,他不时往手上哈口气,那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撕得粉碎。
呵,都这个时节了,谁还吃这些个烂梨子?
城外的墙根下,早冻死了许多衣着单薄的流民,这些流民饿得皮包骨头,眼眶深深地陷进去,连个烧埋的人也没有,
现在的锦州,成为了辽东流民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无数流民在几百年的岁月里,因为生存不下去,从关内逃到关外,现在他们反其道而行,为了生存带着家口重新返回关内。
只是当年关内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现在更没有,关内那么点土地早就挤满了各色人等,不过流民没有得选择,只能往关内走,今年的仗打起来,不是死于兵乱,就是被强征作丁役,也是一条死路。
契丹的守城官员怕流民里面有女真人奸细,把城门给闭了起来,一个流民也没有放进来。
这种时候,流民越多,带来的没有任何的好处,这些人会在城里干尽那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严重的杀人越货也时常发生,只要时间一长,城内就乱了。
这种事任何一个当官的都不想看到,他们宁愿得罪这些流民,也不可能去得罪那些城内的百姓,要是城内的百姓也作乱,那这个锦州城就完了。
没办法,流民们只能绕过这座城,往南方而去,不过,接下来其他的城池,发生的事大概也是这样!没有一个当官的对这些人有同情心!
但是锦州城外不太一样,虽然冻毙不少人,这里依旧聚集了不少的流民,全都梗直了脖子,踮起脚使劲地朝前看着!
城墙根下搭着三顶灰扑扑的帐篷,竹竿子支起的幡旗上写着“募民垦荒”四个黑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边角都冻成了硬壳。
十几个穿着厚实棉衣的青壮男子,腰里别着刀,人直挺挺地就站在帐篷外,棉衣上的雪花裹了一层又一层。为首的正是耶律重光,他把冻得发红的手揣在怀里,盯着眼前蠕动的人潮??那些难民像被冻僵的蛇,一个个蜷在雪地里,破棉袄露出的棉絮沾着冰碴,头发结成了冰绺子。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想往前挤,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怀里的娃“哇”地哭起来,哭声刚出口就被风掐断了,只剩嘴唇哆嗦着冒泡。
这正是粘杆处在锦州设立的分舵,里面有五十多号人,城内有一个米行,就负责从南方收购粮食,要么分销出去,赚一点差价打个掩护,要么供给皮岛,一举两得。
锦州属于辽东重镇,又是咽喉之地,各地的人络绎不绝,这里极易打听到各种情报,利用米行做掩护,正正可以办许多事。
在锦州城里,像粘杆处这样的米行一定不少。
现在米行就打出了一个募民的旗号,这种旗号并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非常的多。
北方自从唐末之后,留下了许多的大族,这些人抱团在一起,占着大量的土地,连武装都是自己组织起来的,小的有数百人,多的甚至有上千人,连契丹当地的官府也不敢轻易招惹。
他们最喜欢在流民到来的时候,用极低的代价把这些流民招募到自己地盘,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得到一些免费的劳动力,用以壮大发展自己家族的实力!
人力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好用而且创造力极高!
梁家军也要。
北方的岛屿这么多,需要的人力也不在少数。粘杆处现在就在不停地招募这些流民!
篷子里的桌上,就摆着几张硕大的麦饼,这冷天早冻得生硬,以前梁家军里许多人吃不上饭,现在连看这些麦饼一眼也不会多看。
可是这几块麦饼对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来说,那就是他们的性命!
雪又下了起来,细小的雪粒落在流民的破衣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有个穿得稍厚些的汉子想插队,被耶律重光手下的人,一刀背拍在背上,“咚”的一声闷响,他踉跄着扑倒在雪地里,半天没爬起来。周围的人连眼皮都没抬,都盯着那几张生硬的麦饼,像盯着救命的星子,不停地咽着口水,多看一眼都能缓解一下饥饿似的!
暮色漫下来时,排队的人越发多了,一个晚上可能就要多死几个人,与其死在墙下,还不如记个名字,领走两片麦饼,先活下来再说!大部分的流民连做什么排队他们都不清楚,只是每个人都领了两块饼回来大啃特啃!
登记的队伍还在缓缓挪动。
城里的更夫敲了两下梆子,声音钝得像被雪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