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截止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够回答。
钟声与红光是同时出现的。
甚至如果追溯最早的回忆,钟声响起的时间,应该还略早于红光出现的时间。
这个时间很短暂,也许只有不到几个时辰的光景。
可早出现就是早出现,哪怕只是早出现一秒钟,也可以说明问题。
钟声早于红光响起,随后红光照亮了帝国的苍穹,整个帝国都开始不断发生异常。
从这个角度来看,说钟声是帝国的丧钟,可谓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实际上真的是这么回事么?
皇帝和韩启对视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自己刚刚做的噩梦。
噩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他们都已经记不住了,但那种深入骨髓,即便清醒过来,短时间内也无法分清楚现实和梦境的感觉,却堪称是刻骨铭心。
冬澜帝国的皇帝,在冬澜星系的历史上,在所有的君王之中,都可以说是励精图治的典范。
他的生命历程走到现在,无论今后会如何,至少现在看来,说他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这一点都不夸张。
做皇子时夺嫡,以绝对下风之势横扫所有对手。
登基后更是兢兢业业,知人善用,大部分时间,大部分事情,都亲力亲为,数十年的时间一扫帝国颓势,随后又是几十年的时间恢复国力。
御驾亲征,纵横星河。
数百年的时间,冬澜文明一个个吞并了盘踞在冬澜星系内的另外两大帝国,完成了星系的一统。
随后施仁政,平叛乱,定新规。
几十年后的现在,曾经在冬澜星系内三足鼎立的局面几乎已经被人忘记,所有人都开始认可了自己冬澜帝国臣民的身份。
勇武,谋略,格局,手腕,城府...
把冬澜文明所有皇帝拉出来,如今的皇帝都可以说是最耀眼的。
这样的人,会因为一个噩梦,在清醒过来后恐惧的瑟瑟发抖?
韩启同样不需要多说,出身微末甚至可以说是低微的他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上,其天赋才情绝对惊艳,意志心性更是坚如磐石,这样的人,更不可能惧怕什么噩梦。
可事实上这两位在突如其来的噩梦中,理智已经因为恐惧而近乎完全崩溃,整个人即便是身体醒过来,但心神还在噩梦里无法自拔。
普通人出现这种现象或许正常,可他们一个是皇帝,有国运护体,一个是帝国如今的最强者,意志坚如磐石,这种现象发生在他们身上,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必然被某种力量影响了。
韩启沉默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只是轻声开口道:“陛下,精神神教,是有类似梦中杀人的办法的。”
皇帝目光深邃,沉默不语。
精神神教最核心的修行方式就是锤炼自己的精神力量。
冬澜帝国占据着一个星系,体量体系很丰富。
有以书画入道,追寻天地至理的术士体系,他们的手段多种多样,讲逻辑,求规则,博学多才,琴棋书画皆可为攻伐手段,正面战斗力不俗,教书,治国,战争,各个领域,都有不凡成就。
以个人力量和意志为根基,借助兵家杀伐气焰撕裂一切的武者体系,看似粗糙,但越往上走,越是没有破绽和短板,韩启可以说是帝国如今在武者体系中的代表性人物。
还有与天地间各种元素为伴,纵情山水,看似无忧无虑,但却动辄可以掀起恐怖天灾的自然体系,这样的人如今朝堂上是最少的,可在对外的时候,却又是最不可或缺的,皇帝数百年间吞并冬澜星系其他势力的时候,自然体系在不同的战场上可以说是出了大力。
再有就是以精神神教为代表的精神体系,相对于其他体系都有着极为久远的历史,精神体系对于冬澜帝国而言是真正的外来者,他们在这里生根发芽不到万年时间,但他们的存在却一直在冲击着冬澜星系的旧有体系。
精神体系的修行核心就是精神力。
相对于其他道路,精神体系的表现可谓是真正的全能。
精神动力让他们在正面作战的时候几乎不亚于任何体系,可谓攻击加控制的完美结合。
一旦离开正面战场,防不胜防的催眠,精神领域,情绪牵引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梦中杀人,不过是精神体系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皇帝倒是没有因此怀疑自己的噩梦和帝国如今的乱局和精神神教有关。
可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他们的噩梦,还是帝国臣民们的理智突然崩溃失控,确实都像是受到了精神力量的强烈影响,帝国之所以没有确认这么多人受影响的原因,在于那些受到影响发疯的人,一般都很快异变成奇形怪状的怪物。
“你是想说,我们做的噩梦,其实并非是单纯的噩梦,而是我们都受到了精神影响?”
皇帝认真问道。
“这不是正常的精神影响,而是一种我们暂时没办法理解的精神辐射,比起精神神教掌握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似乎更加混乱,也更加可怕。”
韩启沉声道:“所以臣认为,如果没有钟声的话,陛下或许无恙,但臣应该已经死在噩梦里了。”
这话有一部分显然是不能信的。
因为如果连韩启都会死在噩梦里的话,那么他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幸免的道理。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开始思考钟声代表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皇帝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点,即便他重新就寝,怕也是睡不着了,身为帝王数百年的时间,他从未缺席过任何一次朝会,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干脆不睡了:“稍后朝会的时候,把钟声的事情说开吧,你我都能听到,宫里的侍者也可以听到,大臣们没道理听不到,今晚你我经历的事情,至少给未来提供了一个可能性。
天亮之后,全帝国进入不同的地下城,同时召集相关学者,开始对钟声的研究工作,以精神方面的学者为主,成立研究所,调拨相关资源,关键时期,你手底下的那几个奇人异士,也一起进研究所吧。”
韩启拱了拱手:“臣遵旨。”
皇帝走下宫殿的台阶,来到韩启身边。
宫殿前方是一片水池,构建的精巧华美,皇帝的手掌放在白玉栏杆上,低头俯视着池水中游动的鱼儿。
天上红月高悬,照耀在池水中,刺眼的红色,诡异的像是流动的鲜血。
“如果钟声不是丧钟,而是救赎之声的话...”
皇帝低声自语:“那意味着什么?”
“对立?”
韩启有些迟疑:“钟声与红光,是对立状态?”
“那就是有立场了。”
皇帝嘴角扯了扯:“如果红光和钟声是有立场的,那岂不是说明它们背后,有活物存在?什么样的活物,能在帝国境内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能让帝国一点线索都没有。”
韩启犹豫了下,开口道:“如果...臣是说如果,如果这所谓的活物,没在帝国境内呢?”
“那就更像是笑话了。”
皇帝看着韩启:“论境界,你如今在帝国只能算是境界最高的人之一,可若是论实战,生死搏杀,我信你是帝国如今的最强者,没有之一。
以你的实力,你全力出手,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是说最极限的状态下,全力出手。”
韩启沉思了一会,平静道:“若无同层次的力量干涉,臣徒手一击,可以击碎普通星辰,若是身后有大军军势的加成,手持神兵的状态下,臣全力一剑能波及大半个中等星区,又或者直接一剑斩碎小质量的恒星,再强,就做不到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
皇帝淡淡道:“所有人都认为,你的实际战斗力已经隐约触碰到了新的层次,只是境界暂时还没有突破而已,以你的能力,尚且只能如此,我冬澜帝国这么大的疆域...什么样的存在,能在帝国之外,直接影响到帝国全境?
那样的存在,你能想象出来吗?”
韩启沉默不语。
他想象不出来。
“但这不代表那样的存在真的不存在。”
韩启勉强开口道:“陛下,世界之大,远超你我想象。”
“你真信深渊学派那些学说?”
皇帝皱了皱眉。
韩启看着皇帝的眼睛,反问道:“陛下你不信吗?精神神教难道不是证据?”
皇帝顿时沉默下来,良久,他才摇摇头:“半信半疑,但眼见为实,朕没见到,如何确信?精神神教的起源本就很模糊,他们是外来者,但这个外来者,是针对之前的冬澜帝国而言,那个时候的帝国没有占据群星,帝国疆域之外的,自然就是外来者,但谁就一定能确信他们来自深渊?”
所谓深渊学派,是术士体系的分支,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是无限的,所谓的冬澜帝国,只是这个世界不起眼的一角,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帝国之外,还有着无数的资源,也有着无数的强者。
这个学派在冬澜帝国还不存在,他们的文明还处在地表时期的时候,为文明迈入星空的计划提供了巨大的支持,文明在一次次的技术爆炸中有了第一艘可以在星空中远航的星际飞船,第一艘可以飞出星区的星际战舰,第一次发现这片星系内的其他生命和势力。
于是战争开始了。
无数次的战争,无数次的谈判,所有势力都在巨大的压力下研究着各种技术,当时的帝国覆灭,新的王朝出现,如此反复,不断的吞并,不断的扩张,终于在冬澜帝国这一代,皇帝完成了对群星的统一。
冬澜帝国在群星中最中心的一颗资源丰富的星球上建立了新的中枢星辰,随后就是继续向外探索。
他们强大的母舰飞过了最边缘的星区,继续向前,发现的是一片永恒的虚无与黑暗。
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虚空,不存在半点物质,没有光,没有星球,无论他们怎么向前探索,即便是动用了超光速的舰队,都一无所获。
一次次的探索,朝着不同方向的搜寻似乎都在证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一旦离开帝国最边缘的星区,帝国接下来无论去往何处,所见,所过之处,都是虚无。
深渊学派将那无边无际的虚无称之为深渊,他们认为自己头顶的星空,也就是冬澜的群星是深渊内的唯一物质,离开这片物质世界进入深渊,要么永远迷失,要么会遇到巨大的,难以理解的深渊生物。
与深渊学派对立的,则是空洞学派。
空洞学派认为冬澜文明此时正处在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宇宙空洞内部,他们之所以离开群星边缘后再也寻找不到其他星辰,是因为帝国目前星际航行的水准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离开这片空洞。
如果帝国的星际航行技术可以再次取得重大突破的话,那么只要在空洞里走的足够远,他们终究会看到空洞边缘的另一片星空。
而这个学说还有一个理论,那就是他们之所以生活在空洞里,是宇宙对他们天然的保护,因为这种特殊性,他们理所应当是这片宇宙的中心。
空洞的外围会有着无尽的资源,空洞学派的人坚信,有朝一日,当帝国的星际航行技术突破之后,他们会踏足空洞之外的星空,轻而易举的征服整个宇宙。
这也是两大学派对立的核心矛盾。
深渊学派认为深渊是危险的,在虚无深处,有着数之不尽的,不可思议的危险生物。
空洞学派则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心,空洞之外是一片资源丰富却相当落后的原始环境,只要走出去,他们就会成为宇宙之主。
皇帝对这两家学派向来懒得理会,闲的无聊了,偶尔会看一看他们提出的各种假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是看现在,竟然连韩启,都受到了深渊学派的影响,开始相信那些莫名且未知的强大生物了。
“深渊学派的理论有缺陷,但未必没有道理,同样的,空洞学派的推测,也未必是胡扯。”
韩启低声道:“我不信他们任何一家,但如果把两家学派的理念结合在一起呢?”
韩启看着皇帝:“我们的星空之外,未必就是深渊,而是一片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物质的特殊区域,也就是所谓的空洞,这片空洞很大,大到也许以我们的技术,数万年,上亿年都无法离开。
但空洞肯定会有边缘,在边缘之外,那里会有更灿烂的星空,更辉煌的帝国与文明,更加恐怖的强者。
我们眼前所见的红光,也许就是空洞边缘之外的强者在生死搏杀中闯进了这片空洞。
他们速度很快,实力更强,我们看到的红光,也许只是其中一方的气息影响,而钟声则是另一方,在打击红光的主人。
或许对他们而言,我们只是无所谓的蝼蚁,冬澜的生死,他们根本不关心,红光未必是想要毁灭我们,钟声也未必是想要拯救我们,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所以都可以无所谓。”
皇帝静静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韩启,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叹了口气:“你越说越离谱了,还是那句话,眼见为实,朕没看到,如何去相信这是真的?”
“臣确实没办法证明这些是真的,但同样,陛下也没办法证明臣说的都是假的。”
韩启低声道。
皇帝笑了起来,指了指韩启:“按这个思路,那就是帝国又一个学派的观点了,你这乱七八糟的,最近巡视帝国的时候都在研究些什么?”
“陛下难道对于红光,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推测吗?”
韩启忍不住问道。
“朕...倾向于自然学派的说法。”
皇帝平静道:“红光并非人祸,而是天灾,深渊中或许并不是空无一物,所谓红光,应当是某种特殊天体带来的自然现象,这种现象并非是在刻意的针对生命,但却天然带着可以影响生命的精神辐射,只要在深渊之中找到那颗散发着特殊辐射的天体,我们就有解决问题的希望。”
“那么钟声呢?钟声又怎么解释?”
韩启飞快的问了一句。
皇帝再次沉默,
硬要解释,他也可以说钟声是另一颗天体散发出来的特殊波动,与红光天体伴生又对立,但还是那句话,目前他们找不到事情的源头,那么无论任何说法,都没办法证实,也没办法证伪,没人能证明自己说的一定是对的,也没人能证明对方的说法一定是错的。
“陛下难道不觉得,钟声在每一次世界巨变之前都会响起,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么?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应该是一种记录,提醒,或者说信号,警告之类的东西。”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夜色之下,一名穿着官袍神色威严沉静的老人越过了宫中的守卫,大步走了过来。
皇帝和韩启同时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陛下,韩帅。”
老人健步如飞,来到跟前,微微拱手。
“林相也听到了钟声了吧?”
皇帝神色平静的问道。
冬澜帝国的宰相林怀安。
在皇帝心里,这几乎是地位可以跟韩启齐平的左膀右臂。
“听到了。”
林相叹息了一声:“最早在红光出现之前,我就听到了,只不过红光出现后,出的事情越来越大,臣虽然可以听到钟声,但却不敢说了,直到今天,若非那神秘钟声,臣差点就死在噩梦里。”
皇帝和韩启对视一眼,看了看一脸苦笑的宰相。
韩启突然问道:“刚刚宰相说的记录,信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红光出现之后,宰相一直在研究这些?”
“一直研究说不上,但从钟声最开始出现到现在,我确实做了一些调查和记录。”
宰相沉声道:“钟声的出现,并不是没有规律的,每一次红光带来灾难之前,钟声都会先一步的响起,所谓钟声,某种程度上可以堪称是红光掀起灾难的预兆,但也可以说这是提醒。
钟声响起之后,如果提前准备一些特殊的手段,也许可以抑制红光的威海。
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钟声可以感应到红光的变化,所以在每一次即将有大事发生的时候,钟声都会响起,这是钟声记录冬澜文明变化的一个个节点,从红光出现,到我们消亡。”
沉默。
无论是皇帝还是韩启,两人全部陷入了沉默。
“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宰相再次叹气:“因为不管真相是什么,至少从以往的规律来看,钟声响起,帝国也许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了,所以我才连夜跑来见陛下,不知道陛下有什么对策?”
皇帝深深呼吸,语气平淡的开口道:“朕会马上下旨,天亮之后,让帝国所有臣民进入地下城躲避红光,至于红光的本质是什么,这个同样需要研究,我们不能指望灾难会自己过去,所以...
挑选少部分精锐组成星际战斗群,各个方向都要有足够规模的战斗群,然后...离开吧。”
“去边缘地带,去走进深渊,无论红光和钟声是不是活物,是不是对立,至少,我们也要找到它,否则红光的威胁永远都不会消失。”
“也好。”
林相点了点头,呵呵笑了起来:“砰砰砰...呵呵...这样的话,即便最后没有找到红光的真正原因,即便我们的世界没有挡住这场灾难,至少我们送出去了部分火种,可以延续冬澜帝国的存在,类似的名单,陛下可要好好挑选了。”
安静...死寂...
皇帝和韩启一瞬间全部沉默了下来,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林相。
“怎么了?”
林相的声音有些疑惑,而且那声音不是从他那发出来的,是...
在韩启的脚边。
刚才的林相似乎只是一个轻微的点头,结果毫无征兆的,他的头颅直接掉了下来,在地上不断的滚动,滚动到了皇帝脚下。
而他自己...
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