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赵佶神色一震。
这位附马年方弱冠,前不久还生龙活虎地和自己封的练兵大使起了冲突,怎会突然间就没了性命?
且若是死了,按规通报大宗正司,举行丧事便是,帝姬为何此刻如此急切地来找自己?
赵信突然意识到,事情恐怕没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面色凝重了起来,沉声道:“倒底怎么回事,阿奴,如实与朕说来。”
荣德帝姬竭力止住抽泣,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未消散的哭腔:“父皇,儿臣和驸马前些日子不知怎的闹了些不别扭,自那之后,驸马便对儿臣爱答不理的,加上驸马腿脚不便,为了方便他修养,我们便分房而眠了。
“十几日前,儿臣无意中发现竟与数个小倌在房中纵情乐,儿臣自觉颜面尽失,羞于告诉旁人,便只能替他遮掩着,谁知附马变本加厉,毫无节制。”她说到此处,露出了一些色,片刻又似下定决心那般继续说了下去。
“今日一早, 他又召了五个小倌进府,一直到时方有侍从前来告诉儿臣,说附马昏厥过去了,儿臣便去他那屋子里查看。刚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臣心里明白,定是有人暗中使用了那等迷情之药,致使驸马身子被掏空了,儿臣
又赶忙上前去探驸马的鼻息,却发现......却发现他已然没了丝毫气息。”
说到此处,荣德帝姬的眼眶又泛红了,她咬了咬嘴唇:“此事若是传出去,定然是个天大的丑闻,不仅儿臣会沦为众人的笑柄,更有损皇家的颜面。故而儿臣命人将那几个小倌扣下,让府中侍卫紧守府门,一刻都不敢耽搁,便赶忙来寻父皇了,
还望父皇您能帮儿臣拿个主意!”
赵佶听到后面,脸上已经阴云密布。
好一个曹晟!当初看他相貌出众,门第优良,虽不工于诗书,但胜在人老实厚道,这才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
怎料这才过去多久,这曹晟便原型毕露,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腌?事来。
此事定然不能昭公之于众,若传扬出去,皇家颜面扫地。
堂堂驸马,哪怕平日里与府中婢子偶有嬉闹,倒也罢了,谁曾想竟是死在这兔儿爷身上,真是可笑!
赵佶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嫌恶之色,冷冷道:“便对外宣称是病死的吧,丧事一切从简,速速下葬了事,莫要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荣德帝姬泫然欲泣道:“可母后生辰在即......”
这话倒是提醒了赵信,按规矩报丧,那后续的小殓、大殓,还有停灵直至下葬这诸多事宜,必然会耗时良久,如此一来,皇后坤成节必然不宜大操大办。
他想起方才看到的诸般献艺.......为了这么个不成器,不知检点的人?
不值得。
略作思忖后,赵佶看着荣德帝姬,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阿奴,你做得很好,莫要害怕。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走漏风声,对外只说驸马病重了,让那曹家人自行去瞧瞧他们所养出的好儿子吧,想来他们也是知晓轻重之人,不敢随意声张。一
切等坤成节过后,再发丧也不迟。"
“是,有父皇为儿臣做主,儿臣什么也不怕。”荣德帝姬微微欠身,怯怯柔柔地应下。
秘不发丧本来就是她的盘算,如今得了父皇的首肯,原本悬着的心稳稳落地,正欲告退,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蛾眉微蹙:“父皇,那府中扣下的那些小倌又该如何处置?”
“杖毙。”赵佶神色不变,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是。”荣德帝姬躬身行礼,缓缓退下。
丰乐楼前,依旧是一片热闹喧嚣之景。
荣德帝姬从中走出,精致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泪痕,四周的守卫的禁军见帝姬如此情态,纷纷别开目光,非礼勿视。
她半掩娇颜,匆匆朝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待上了马车,荣德帝姬立刻擦干眼泪,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身声音问乳母:“阿嬷,药都处理干净了吗?”
那声音冷静至极,全无半点方才的悲戚。
乳母李氏凑近了些,亦低声回道:“殿下放心,我拿住那几个兔儿爷后,将驸马平日里的饮食,所用之物,都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断断不会叫人寻到半点线索。”
荣德帝姬微微颔首:“如此甚好,那便差人去通知曹家人过来瞧瞧吧。”
马车缓缓行过御街,夜色下的东京,灯火辉煌,月华如练。
沿途巷陌间,可见年轻男女携手同行,从宣德门的方向走来,笑语盈盈。
荣德帝姬这才想起来,他们应是方才一同前往棘盆观戏的百姓,这场专为官家而办的预演,也让寻常人家得以沾光一赏。
行至棘盆处,方才那些献艺的戏子们正收拾着行当,台上帷幕半垂,台下围观的人群已渐渐散去,留下一地空旷。
荣德帝姬放下帘子,将一些戏子投来的好奇目光隔绝在外。
诚然,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谋人性命的事情。
起初心中也曾忐忑不安,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令人恐惧。尤其是此刻,尘埃落定,她的心中竟莫名地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宁静。
荣德帝姬不由得回想起当初的情形??
那日二人争执,曹晟欲行不轨之事,她气极,加之谋逆一事,便暗下决心铲除此人。
只是曹晟门第颇高,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定然难以向曹家交代,她必须为自己的丈夫,想一个让曹家人有苦说不出的死法才行。
于是,她让乳母偷偷潜入曹晟房中,在香炉中混入了迷情之香。
荣德帝姬知道曹晟对于房中之事颇为痴迷。二人新婚那段时间,尚且还算举案齐眉,但为应付曹晟的需求,她已渐感厌烦,后来总是找借口推拒,曹晟为此十分不满,二人也在此事上多有龃龉。
后来曹晟腿伤,二人关系更是急转直下。算起来,加上之前的日子,曹晟已经将近两个月未行房事,想必是急不可耐。
果然,第二日传来消息,曹晟意欲工侍女,只是荣德帝姬驭下颇严,那侍女抵死不从,挣脱着跑了出来寻到乳母李氏为她做主。
于是李氏干脆将计就计,表面上将曹晟周围的所有待女全都调离开,换成了侍从,将一个驸马爷“看管”得好不严实,实则暗地里加大了迷情香的剂量。
曹晟自然是口焚身,可实在是被看得太“紧”,但凡与“女”字稍有牵连之物、之人,他都难以触及分毫,这种无法宣泄的滋味,着实煎熬难耐。
不过身为名门望族之后,自幼生长在富贵繁华之中的公子哥,曹晟对于玩乐之道还是颇为精通的,加上他平日里交友甚广,那些好友中也不乏爱狎玩小倌之人。彼时他不懂这其中乐趣,如今却是无师自通,发觉这倒是一种可解燃眉之急的法
子。
于是乎,曹晟逮着机会便差遣信悄悄前往秦楚馆,精挑细选了些模样俊俏的小倌回来,为了掩人耳目,让他们扮成书童、道童的模样混入府中。
果不其然,府上负责看管的人见来者皆是男子,未曾多想,也未加以阻拦。
曹晟得了这些小倌,很快便食髓知味,加之迷情药的作用,渐渐沉溺其中,竟觉得这小倌玩弄起来比女子还要有意思得多,行事愈发毫无节制起来。
荣德帝姬对此装作毫不知情,背地里迷情香依旧每日“供应”不断,让曹晟在那欲海之中越陷越深。
直到今早,乳母李氏发现曹晟的亲兵秦洪又去禁军中悄悄盗取了甲胄。
荣德帝姬见曹晟如今已被那迷情香迷得神魂颠倒,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便决定下一剂猛药,让此事彻底了结。
此药名曰“逆血散”,药性猛烈,单独使用时,会使人气血翻涌,心悸难安,但若与那迷情香所残留的药力相结合,便会在人体内迅速催化,导致气血逆行,心脏不堪重负,最终心悸而死。
李氏寻了个机会,将“逆血散”混入曹晟的午膳中。
不想曹晟毕竟年富力强,身体素质颇为硬朗,竟硬生生地强撑了许久,一直挨到了晚上才出了事。
这时间真是不巧,不然,她也不必非得在父皇赏乐的时候进去打搅了。
荣德帝姬想到这里,嘴角竟勾勒出一抹笑意??
世人皆道女子的名节重如泰山,一旦名节有失,便难以在世间立足。可如今看来,这男子若是失了名节,不也是一样的凄惨吗?连个像样的丧事都不能好好办,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只是,这仲夏时节,天气酷热难耐,尸身停放在府中,为了避免发臭,免不得要耗费大量的冰块。
她的例冰才不过一百段,要不然,趁此机会问父皇多要一点,也好舒舒服服过个夏天?
荣德帝姬撑着头,微微歪向车窗一侧,仿佛只是在想着寻常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