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敦将军,请留步。”
沉默地参加完军议之后,温敦奇志走出行宫大殿,迎着寒风向军营走去,而走了不过数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唤。
他回头一望,却见正是如今总领宿卫的殿前指挥使高安仁。
两人都是自小居住在山东,算是半个老乡,再加上他们都是刘淮手下的败军之将,也算是有些香火情,之前关系走的很近。
“老高,大战将起,今日可不能饮酒。”
高安仁咧嘴一笑:“谁要跟你喝酒?次次都不掏酒钱,存着金银如同是想要下崽子一般,你就应该被金银砸死。”
温敦奇志同样笑出声来,拱手说道:“那就谢你吉言吧。”
高安仁附和笑了两声之后,终于是板起脸说起正事来:“陛下召见,还请温敦将军与我同来。”
温敦奇志自无不可,立即转身跟着高安仁回到了大殿之中。
“陛下!”
“奇志,起身说话。”
完颜雍有些疲惫的声音从最上方传来,温敦奇志虽然起身,却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这些年来,朕待你如何?”
温敦奇志言语更加恭敬:“臣乃是败军之将,死不足惜,可陛下却依旧委以重任,让臣来组建新军,如今更是给了臣亲军之权,臣万死难报陛下之恩万一!”
完颜雍缓缓点头,终于将上半身探出了阴影,疲惫的脸上已经有些苍白:“奇志,你认为此战,我军有几成把握能胜?”
温敦奇志浑身一颤,随后往左右看了看。
这个问题甚至都不需要答案,仅仅从完颜雍口中间出来,就足以引得轩然大波了。
而作为实际被询问之人,即便见到左右侍卫全都离开,偌大的大殿中只有三人,温奇志终究还是不敢说实话:“我军集结全国兵力,又有蒙兀骑兵相助,自然能大胜刘贼!”
完颜雍叹了一声:“唉,没想到奇志你也不与朕说实话了。”
温敦奇志连忙重重叩首:“陛下,国事至此,后退一步即是万丈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此战只可胜,也只能胜,无论何人,都不应该有一丝一毫失败的想法!”
完颜雍沉默许久,方才再次叹气:“确如奇志你所想,是朕孟浪了。这大金天下本来就是完颜氏的,如今你们这些外姓还在为大金死,朕作为皇帝,又如何能轻言失败呢?
RTL......"
这次完颜雍沉默的时间更长:“只不过,奇志,我记得你也有两个儿子。”
“三个了,在出征前,我家婆姨又生了个大胖小子,由于战事紧急,没有禀报陛下。”
完颜雍点头:“朕也有儿子,尤其是大儿子胡土瓦,乃是与阿昭......哦,也就是朕的发妻所生,从小宠爱异常,朕可以死,但是却希望胡土瓦能长命百岁。
奇志,你是为人父的,能理解朕的心情吗?”
温敦奇志艰难点头。
“如今胡土瓦也在军中,朕希望若真的有万一之事,你想办法保下胡土瓦,可好?”
温敦奇志惊愕抬头,见到完颜雍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惊愕,还伴随着一点犹疑。
如今金军名将云集,所有能来的人全都来了,本事比温敦奇志大的数不胜数,为何完颜雍要将如此重大的事情托付给他?
难道是完颜雍发现了他与山东其实一直有暗中联系?
电光火石之间,温敦奇志想了许多事情,一时间竟然有心乱如麻之感。
不过在完颜雍的注视下,温敦奇志还是艰难开口:“太子在真定府,确实是过于危险了,不若现在,臣就派遣精锐骑士,护送太子回燕京可好?”
完颜雍再三叹气:“奇志,你刚刚也说了,如今大金兵马,应该只想着得胜。若是让胡土瓦现在离开,岂不是说明朕也不是那么胸有成竹了吗?
到时候,三军丧气,那此战也就更加无救了。
奇志,朕都如此坦诚了,难道奇志还不能说一下,此战究竟有几成胜算吗?”
温敦奇志回头看了一眼高安仁,方才跺脚说道:“只有四成罢了。”
完颜雍却是面露微笑:“有近五成的把握,已经是不错了。
奇志,我将重任交予你,也不是不让你为大金拼死作战,只不过到了大势崩颓之时,还望你能留下有用之身,救一下我的孩儿可好?”
温敦奇志闻言五味杂陈,却依旧没有答应:“高二郎乃是殿前司统帅,是实打实的陛下近臣,为何陛下不将此事托付给他?”
高安仁没有等待完颜雍回答,就扶刀笑道:“其实陛下一开始找的就是我,只不过我与刘贼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也绝对不可能向刘贼低头。”
温敦奇志闻言更加慌乱,转过身来看着完颜雍,指着胸口说道:“难道陛下就不信我的忠心吗?”
完颜雍起身,缓步来到温敦奇志身前,拉着对方的双手说道:“奇志,正是因为相信你的忠心,因此才将胡土瓦交予你保护。
这次大战,所有人都会拼死一搏,但若是到最后,依旧不能战胜,那我的孩儿,就拜托给奇志你了。
凭借手中兵马,向那刘大郎投降也成;逃到关外,到个偏僻之地隐姓埋名也可以;只是不要想着什么复国立国了,到时候告诉胡土瓦,只当前半生是个梦便罢了。”
“如今不是君对于臣的命令,你只当是一个父亲,想要保护他的儿子,可好?”
温敦奇志闻言更加心乱如麻,浑浑噩噩,直到再次走出行宫,望着惨白的日光,方才再次回过神来。
为何自己刚刚拒绝了汉军的招揽,自家主上反而想要将自己往对面推呢?
人生于世间,难道一直如此艰难,从没有两全之法吗?
“俺就不明白了,怎么好好的一场南下劫掠,如今变成如此艰难局面?”
脱里在出了真定城之后,实在是忍不了了,对也速该大声抱怨:“早知道,就等着河北打出个结果来,咱们再来了!”
也速该同样脸色不愉,但是他还是保持着理智:“安答,如今局面再困难,有咱们在草原硬挺黑白灾困难吗?
如今充其量只能算是混乱一些罢了,只要咱们老老实实杀过去,那所有事情,也就能理顺了。”
脱里有些惊奇的打量着也速该:“安答,你不应该是这般老实之人,怎么就听了金国皇帝的言语,要为他拼命厮杀了?”
也速该嗤笑了两声,随后正色说道:“你真应该来到他的部族中,听听那些中原汉人讲的故事。
你只要听多了就能明白,中原人的心眼太多了,也太聪明了,咱们蒙兀人在这上面拼,纯粹是羊跟马比谁快。是根本比不过的。”
说到这里,也速该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所以,咱们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做咱们擅长的,如同风一样,将河北的汉人知识、财货、女子全都掳掠到草原上。
待到咱们的儿子、孙子学了汉人的手段后,才能带领蒙兀铁骑,彻底征服这片天下!”
脱里也被也速该的雄心壮志激得热血沸腾,两人几乎是片刻不停,直接从真定回到了获鹿。
蒙兀大军在迎接两位大汗回归之后,立即就展开了行动,在头人们的指挥下,开始整备战马军械。
蒙兀人一人三四匹战马,一旦开始准备军事行动,即便是还没有正式开始,也是声势浩大。
汉军斥候很快就发现了金军获鹿大营的异动,并且立即将消息层层传递到汉军栾城大营之中。
“蒙兀人要出动了。”
在栾城城头上,梁肃拿着文书来到刘淮身边,打断了他的思考:“我军斥候抓了几个蒙兀游骑,经过打审问,已经确定,蒙兀大军最迟会在三四日内,就要倾巢而出。”
刘淮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接梁肃递过来的文书:“不能这么算的。以蒙兀人的组织方式,是很难有统一号令的,说不得下一刻,就会有十几个部族四散杀出,在这大平原上四处烧杀抢掠。”
石琚想了一下那副场面,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慌。
“算了,不管了,靖难大军可已经动员完毕?”
梁肃浑身再次一颤,随后正色说道:“已经准备完全了,三万五千兵马,动员规模已经到了每个人,只不过......只不过何都督请战。”
刘淮立即摇头:“不准,此战事关重大,需要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你回去告诉何都督,他身上的担子也不小,决不能擅离职守!”
梁肃苦笑说道:“还得汉王亲自去劝说一番。”
刘淮点头,随后问起了另外之事:“给石七朗,闻人子期、王友直的军令,都已经发出去了吗?”
梁肃重重点头:“自然是都发出去了,一日之内,他们就会按照计划,立即行动起来,绝对不会出岔子。”
“既如此。”刘淮扶剑说道:“此战,就让咱们了结国朝百年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