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什么都不管,只为了自我感动式的救赎?”
虽然王骇很想这么说,但话到了嘴边他还真说不出口。
对于这座城市,这颗没有国家概念的主权星来说,施密特房东这种人已经算是有非常有责任感的了。
真奇怪。
明明有着共同的语言,有着相似的外表,只有习俗和文化出现偏差,却从未有统一的思想概念,而在这个寸土寸金连做梦都要花钱的城市异化下,人们更是完全没有团体的概念。
城邦基业的船舶集团为了给金融业让步说卖就卖,为革命服务的老兵只是因为落后时代就被集体消灭节省成本,自以为是民族凝聚体现的统治阶级,痛斥为了平等不惜出卖家园主权利益给外星人的武装,
在这种环境里,施密特房东还守着他的那份初心,他累了老了变得淡漠了,只剩下出于本能的那一点关怀......作为人本身的朴素关怀。
他什么都做不到,正如字面意思上那样,施密特房东能够看到这一切乱象,但是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过去......我并不想打听窥探。”
王骇开口道:“但住在这里的房客,你就不打算疏散出去吗?”
“离开了这里,他们马上就会死掉,被摘掉器官,做成玩偶,制成生物电池,运气好一点,躲过了帮派火并和民团驱逐,你觉得他们就能活下去?”
施密特房东抬起手,轻轻抚去义手镀铬外壳上的白霜。
“冬天快到了。”
在这一刻,王骇所有的质疑都被堵塞。
“我还有一个问题。”王骇问道:“施密特先生,你一直劝我离开这里,你也知道这地方有多危险,甚至明知道黎姿雅特那个女人在盯着你......为什么你不跑?”
“你知道吗?”施密特平静地说道:“这个城市烂透了。”
“说点大家不知道的。”王骇翻了个白眼。
“这地方谋杀、暴力、贪污、阶级固化、虐待雇工、门阀横行。”
施密特房东看向远方:“可这是我亲眼见证它诞生崛起的。我的村子与这里同在,我的一生都在这里,我把我的一切也献给了逆光市......谁都可以怀着伤心和解脱离开逆光市,唯独我不行。我的命运与这座城市绑定在一起,
离开了它......我就不再是我。”
“这是个傻逼的垃圾城市,充斥着虚伪和恶意,人们冷漠又傻逼,傻逼又恶心,恶心又无助,无助又可怜,可怜又傻逼。”
“但一开始它不是这样的,这里曾经是朴实、勤奋、播撒希望和梦想的地方,修建大坝灯塔,向沙漠索要土地,在盐碱地上开垦棉田,我见证了这一切......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我也会死在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知道守护不了它,但是我也不会离开,我会跟着它一起走向终结。”
施密特看了一眼王骇:“你呢,巨神,你的家在哪里?”
王骇摇摇头:“我要是能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早回去了......不过我更多时候觉得,我来到这里是一种流放,我得做点什么,把罪赎清了,才有资格回去。”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我在家乡所干的事情,从事的工作,惹怒了很多人,让大家对我产生极大的不满。”王骇张了张口:“其实我在那里,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厉害,所以我有时候也在想,我要是回去了,现在的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他说着,抬起手,掌心泛起光芒,王骇垂下目光,呢喃道:“但另一方面,这里也不是我的家,这个世界在排斥我,我越是试图了解这一切,越是发现我不属于这里,每个人都在告诉我这一点......我本质上和那些流落在主权
星的外星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呵,我现在明白了房东你的意思了。”
想到这里,王骇无奈笑了笑:“我没有资格干涉你们的事情,不论你们是生是死,如果你们主权星人想要成为一个有骨气,有独立自主意识的文明,那么无论如何,你们都只能依靠自己。”
“也许是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上万年过去,这种文明概念才能深入人心。这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马拉松,只要主权星人还想要解放和独立,那就不可缺少这必要的一环。”
“你应该发现了,不论是哪一方都敬畏你的力量,却没有一方会想着把巨神纳为己有。”施密特说:“虽说我对这个城市早就绝望了,但仅凭这一点,让我觉得,人类总归还是有希望的,大家的道路不明朗,但心中对独立自主
的热忱从未熄灭。”
王骇颔首:“巨神也好,外星势力也罢,靠着外力破茧的蝴蝶,是飞不起来的。只有靠着自己的力量,凝聚、挣脱,主权星才能迎来光明。会有人死,会滋生战乱和纷争,但这是成长必要的一环,是你们的文明必须闯过的难
关。”
“无论如何,你愿意出手保护弱者的行为值得赞扬肯定,但苦难和反抗,是构筑文明的必经之路。”施密特微微颔首,语气宽慰:“我很高兴,你理解了我的想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还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就有点不太礼貌了。”王骇耸耸肩:“我太小看主权星人民的意志了,你们是有骨气和骄傲的民族。”
两人相视一眼,房东点点头,从栏杆上退下。
王骇整了整衣领,登上栏杆,俯瞰这座自己相处两个月时间的城市。
逆光市的基础建设并不算差,核心区围绕着量子塔周边的一系列建筑既漂亮美观,通行效率还高,全息投影广告、胶囊列车和氦气飞艇,科幻感十足。
在这一片的高楼大厦之间,施密特房东的这片社区就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还停留在二三百年前,砖墙破败,掉漆少瓦,管道和钢筋如同伤口一般狰狞外露。
王骇张了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