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大朝。
宦官唱名便叫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大朝会上,本就只说些管理之事,小事或已定好的事。
神京府尹王济海汇报了洛阳城附近春耕的情况。
户部则汇报了开春之后,全国各地的春耕情况,以及遇灾的地区,安排救灾。
户部下的劝农司汇报,寿州下的两个县受淮水泛涨影响春耕,希望朝廷赈济。
随后吏部报上下辖审官东西两院的在京官员考核情况。
审官东院以吏部牵头,御史台协理,负责考核少卿以下官员,并注授差遣事务。
这个级别的官员,陛下一般不会亲自过问的。
审官西院则以吏部牵头,兵部协理,考核内殿各班至诸司使武臣。
吏部的人一出来,满朝官员都紧张兮兮,就好像等待公布成绩的学生。
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布。
好在这次考课院公布没有任何官员考核不通过,之后又讲了地方官的考核计划。
汇报完后,吏部官员退下。
陛下又开口,三月他要出巡城外,视察洛阳周边的春耕情况。
说完些惯例的内容,随后大朝便散了。
但今日不同往日,竟有十余人没走,其中包括卫亲王,中书侍郎叶谷、神京府尹王济海、御史中丞吕辙都在。
无关的官员都纷纷走了,生怕出皇城晚了一步。
垂拱殿外,一时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卫王带头请求面圣。
他之前被气得不行,叶谷推脱,王济海、吕辙办事不利,以至他们上联名奏疏的时候根本没见到父皇。
他们安排好的话,演练无数遍的事,最后居然一不放。
结果这还没气完,宫里的线人来报,陛下加封赵立宽为梁州节度使。
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气得把手中茶杯都摔了。
这么多人弹劾!这么多人攻击赵立宽,父皇竟不为所动,照样给那赵立宽加赏。
他气得破口大骂,心想自己是父皇的亲儿子还是那赵立宽是?
顶着这么多人反对和骂声,居然还能加封!
正好,他们的联名奏疏上去两天没有风声。
叶谷提议,就以赵立宽这件事发难,探一探陛下口风。
原本商议好的是由兵部侍郎钱同在大朝上提出这件事,随后众人附和,群起而攻之。
钱同自从上司兵部尚书孔?在西南打败仗之后便来了心思。
孔?既是陛下旧臣心腹,又有战功,若走寻常路,他一辈子都没机会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去。
正因如此,他才找到自己这来。
自己当然明白他要什么,也许诺他,只要支持自己登上帝位,到时兵部尚书就是他的。
可今早大朝上,他却没有丝毫动作。
他身为兵部侍郎,出来说话是最合适的。
无论众人怎么暗示,他身边的官员小声提醒,钱同始终一言不发,下朝撇了众人,急匆匆就走了。
自己实在没办法,才召集人过来,在垂拱殿外求面圣说话。
他们在外面站了许久,陛下才下令传他们入内。
卫王眼神示意,王济海立即上前拱手道:“陛下,臣等有事奏。
左散骑常侍赵立宽滥杀大臣,朝廷不施惩戒罢了,反加其为节度使,群臣难服,不利人心安定。
请陛下惩戒赵立宽,以安百官之心。”
“请陛下惩戒赵立宽!”其余十余人也拱手异口同声,众口一词下声如洪钟,回响在殿中。
见此气势,卫王越发高兴大胆。
也站出来强调:“父皇,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之心不可失。
赵立宽骄狂妄为,太怒人怨,不办他百官都不答应啊。
儿臣以为现在还在打仗,当务之急要以稳定为要。”
卫王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得不错,一抬头,却见父皇面无表情的目光盯着他。
看了一会儿,父皇突然笑了。
卫王松了口气。
父皇从上方宝座上起身,走到台阶正中,拉近与他们的距离,又高高在上俯视。
说:“公道,你们说什么是公道什么就是公道吗?
又说天下人心,我大周军民五余万,你们十几个就是天下人心?”
“总有这么些意思,百官是百姓父母,陛下是百官之主,既然那么多官员弹劾赵立宽,说明总有这些民意人心的。”叶谷开口。
卫王心里打鼓,脑子揣测父皇的意思,竟有些害怕了,听叶谷这样不退缩,他更加紧张,一时说不上话。
“难免也有蛊惑人心,结党营私的。”陛下忽然平静说出这句话。
卫王心头一颤。
御史中丞吕辙接话:“陛下,君子合而不群,我等都是为大周考虑。
为大周夙夜难眠,鞠躬尽瘁的人多了,自然便会偶遇于中道。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是祖宗十余年来的规矩。
赵立宽随意杀戮朝廷右散骑常侍,若网开一面,岂不乱了法度?”
“朕赐他的节钺,朕许其先斩后奏之权,是不是说朕乱了法度?
你拿朕抵罪吧,不怪他赵立宽。”陛下一句话,掷地有声,在场人都低头,也直接堵住吕辙的嘴。
吕辙顿时无话,不敢再说什么,难不成拿皇帝顶罪?
不少人目光都向他看来。
无论人心、法度的施压都被父皇化解,如今只有他这个皇子亲自上。
卫王明白他们的意思,没办法,硬着头皮开口:“父皇,赵立宽这么做,最后坏的还是皇家的威严。
何况那岳怀兴还是母后的干儿子。”
说着他直接跪下:“为臣为子,儿臣求陛下惩治赵立宽,既为尽孝道,让母后宽心,也为父皇解忧。
至于失信于他,儿臣愿当罪责。
父皇不肯,儿臣无颜面面对母后,父皇,不敢再在父皇面前尽孝。”
卫王心里紧张又有些得意,他这话既用孝心向父皇施压,也是提醒父亲,他有多少人支持。
如果他不在朝堂,他身后这些人能好好做事吗?
父皇低头看向他,摇头笑道:“照你这意思,你和赵立宽之间,朕只能选一个了?”
卫王没有正面回答,但他此时信心满满,自己是皇长子,这么多人支持,在父皇心里还比不过个赵立宽。
“求父皇成全!”"
父皇点头:“朕成全你。”
卫王大喜,连准备谢恩,心想赵立宽,你个小东西狗东西,让你蹦?了两年,现在死期终于到了!
可还没来得及谢,就见父皇下令:“卫亲王赵通,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构陷忠臣,延误战机。
今着革除一切差遣,羁押宗正寺。”
卫王懵了,正高兴的众臣也懵了,想上前护住他。
此时殿内两侧侧门打开,齐刷刷上百甲士涌出,一个个浑身漆黑扎甲,头戴遮面獠牙铁盔,只漏出两个眼,看不出是谁。
卫王反应过来,之前那么久不见他们,就是准备这些人吗!
还来不及应对,禁军立即将大臣和卫王隔开。
左右两个铁塔般擒住卫王,任他怎么喊叫挣扎他无用。
很快将其拖出殿外。
堂堂亲王被如此对待,众臣满面通红,热血上涌,想要上前理论,全被禁军隔开。
此时正殿门外,吴光启、司马忠两位相公带五六人进来。
司马忠开口就对义愤填膺的众臣道:“都别生气,别闹,越闹离死越近。”
他的话瞬间吓住大半人。
随后不等众人说话,就将几张纸递给他们传阅。
“好好看,前线这几天的战报,看完都安静点,再大声也没用。
就你们这点眼光,钓钩上的鱼也敢摇尾摆头,别不知死活了。”司马忠说完摇头,与吴光启一道左右站在陛下身边。
众人快速围在一块看了,很快都从满面通红变成如遭雷劈,面色煞白。
不得不说,京城的气温,古来就是变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