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是一部可反复分析的电影。
这是无攸看完后的第一评价。
它好看吗?
有点好看。
不好看吗?
确实不利于理解。
在压抑了五年后,姜闻有太多的东西想要倾诉,想要表达,他无法克制住这种充沛到溢出的欲望,以至于整部电影由于塞进过多可分析的硬核内容,反而失去了普世层面的观赏性。
商业电影的基本性要求是,无论电影情节多么复杂、设定多么离奇夸张、导演又放置了多少宏大的镜头,观众们必须能看懂剧情。
剧情有分析与讨论是好事,这说明剧情拥有一定可挖掘的深度,可如果讨论与分析停留在影片究竟讲了些什么,那这只能说明导演取舍失败了。
过度关注于自我表达,反而放弃了观众层面上的观感。
与此同时,林无做也终于明白《太阳照常升起》为何会在威尼斯失利。
姜闻在讨论那段敏感历史,由那段特殊时期引发的自我表达。
他放置在电影中的内核是极其个人化、龙国化的,只有经历过,听长辈们议论过,深刻了解来龙去脉的本国民众才能理解并分析。
外国评委是无法深刻了解的。
尽管顾长卫的《孔雀》也使用了那一时期的背景,但他讨论的内核并非由此出发,外国评委们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替换与代入。
姜闻把内核藏得太深了,也表述得太妙了,以至于分析者与影评人完全无法跳脱开那段既定历史去分析,只能狼吞虎咽的勉强理解。
历来各大电影节喜欢选取“死亡、生命、战争”等题材,作为得奖的主推类目,一方面是此类题材确实能很难激发并捕捉到人性的美好与丑恶之处,另外一方面则因为它们具有强普适性。
观众们的国籍不同、生活环境不同,成长经验更加不同,但这不会影响他们对这三类电影的体感。
《太阳照常升起》另走偏锋,却走得太偏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啪??头顶放映厅的大灯重新亮起来,照亮观众们来不及隐藏的茫然与无措。
电影讲了什么?
我们看了什么?
我们接下来该说什么?
导演对观众们的反馈相当敏感,姜闻马上意识到发生了在威尼斯首映如出一辙的情况??观众们还是没看懂!
他来不及失落,身旁已然响起了掌声。
“啪??啪??啪??”
林无攸一边站起身,一边缓慢地鼓掌。
无需他回身四顾催促众人附和氛围,一群极会看眼色的人精同行们便开始热烈地鼓掌。
姜闻的面子可以不给,林无敌的面子必须得给!
演员方位响起掌声,媒体们的位置也跟着响起来,再之后是跑来给姜闻捧场的观众们。
在经过微妙的沉默后,林无敌靠着“给我个面子”重新拼凑起差点碎掉的首映式。
姜闻略略吁了口气。
别管电影是否好看,至少保住了当下的面子。
紧接着,姜闻才深刻意识到林无攸的“面子”有多么大。
放映后的采访环节,主创团队与演员们坐在舞台上,接受记者与观众们的询问。
记者们先是依照惯例问过演员们同姜闻合作的感受。
演员们都是人精,哪怕觉得不耐烦也会笑眯眯地回答,“跟姜导合作的感觉不错”、“姜导是个优秀的导演”、“很荣幸跟姜导合作”,等敷衍了事地套话。
搞定完演员后,记者们齐刷刷将采访麦克对准姜闻。
“姜导,您认为《太阳照常升起》是否夹杂了您个人的太多私货,使得整个影片变得晦涩难懂,这是否为导演的失职?”
姜闻捏紧麦克风,“在内容的平衡方面,我个人的倾向与影片整体的走向并不产生任何冲突。这是我在复出后的第一部作品,有在认认真真地完成。”
记者顺势逼问:“哦?那您是承认个人的能力不行??”
“咳。”伴着一声突兀的咳嗽,记者的提问声悄然停止,他扭头看向出声的地方,还在困惑是谁如此失礼,却正对上林无他微笑的双眸。
电影拍得不好当然可以骂,但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现在多少给姜闻留点面子。
林无攸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盯着记者又假模假样地咳嗽声。
这是一一警告!
记者的脖子像许久没上油而卡顿的老机器,一卡一卡地转了回去。
再次对上美闻,他小小修改了下刚才的话。
“看得出美闻导演在沉寂五年后确实有了巨大变化。”
“......没了?”姜闻忍不住问。
“没了。”
记者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倒是还想再有,奈何身后还坐着个魔鬼般的林无他,他今日胆敢冒犯,明日整个报社都会倒霉。
得罪一位国际大导演不要紧,可得罪一位百亿富豪便严重多了。
前者顶多在口中上对你发出谴责与质问,后者则会砸钱收购你所在的小报社,并将你彻底开除。
别问他为什么会对这的惨状知道得如此详细,问就是??这件事情确实发生过,且不止一次发生。
林无攸本人好话说,但他所拥有的庞大财产让他变成各种意义上的难对付。
记者们纷纷把到了嘴角的讥讽换成更加柔和的提问。
哪怕他们在明日的报道上仍然会对美闻的新片强势出击,此刻当着林无面仍然要保持对姜闻的基本性尊重。
哎,世风日下啊。
姜闻乃至所有见识到这前后转变的观众们都默然不语。
谄媚的记者,可怕的林无敌,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诞并真实。
“啧,这小子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韩三坪拄脸小声嘀咕,“再过两年啊,真成了内的土皇帝。”
罗伯特听不懂他在嘀咕什么,不得不将目光转向翻译。
翻译难掩尴尬地转述,为了避免伤害到外国友人的心,还帮忙美化一番。
也别怪他多管闲事,谁让在国内无攸的风评一向是少年天才,谦谦君子,忽然间展现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属实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哪料,本该诧异的外国佬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罗伯特感慨:“林不愧是恶魔林,一如既往的霸道呢。”
翻译:“您说谁......恶魔?”
这可不是应该同林无挂钩的形容词啊。
罗伯特随即便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反正他也听不到上面的中文采访,不如科普下林在好莱坞的丰功伟绩。
翻译越听越不可置信,他惯例只听某某演员在外国低三下气,在国内趾高气昂,第一次听见某某导演在国内儒雅随和,在外面横行霸道。
别人是窝里横,林无攸是窝外横啊。
所以,当观众提问环节时,高松松站起来无情攻击林无时,翻译诡异的表情在一众吃惊的观众们显得格外突兀。
但凡林无攸将在国外耍手段的狠辣拿到国内来,何苦引来这等跳梁小丑。
“林导,请你解释下在为何在《加勒比海盗3》中使用的错误龙国元素,这会在全世界范围内造成恶劣影响!!”高松松悍然提问。
林无他当时的表情传到后世绝对能做成表情包,其名字就叫做“地铁、老人、手机”。
他还是很少听见这么不长脑子的问题,在如此不合时宜的地方。
“这位先生,这里是《太阳照常升起》的首映式现场,您应该向姜闻导演提问,而非向受邀嘉宾提问。”
高松松不依不饶:“别避而不答!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承认利用错误的龙国元素,诱导国际友人们对龙国产生错误印象?是否涉嫌形象欺诈!好莱坞与迪士尼是否清楚你如此离谱的行为,有没有对你发出任何惩罚性的
警告。”
这次用不着林无攸再重复那句话,姜闻先一步出声警告。
“你丫搞清楚提问场合,在我的电影发布会现场,你问林无做做什么?那么想问的话,穿越时空回到海盗3的首映式现场啊。这是最后一次,你再问一句话,我就要让保安把你拉出去了!”
高松松本就是为了找事来的,压根不怕这不痛不痒的威胁。
哪怕现在让保安架着他离开,他也能为了大义喊出那句话。
“你不敢回答是不是心虚了?好呀!!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不折不扣的小人,没有脸皮的汉奸??”
“刺啦!”
一道巨大的麦克风嗡鸣,掩盖住后面更刺耳的词汇。
姜闻面无表情地收回剐蹭麦克风的罪恶手指,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般,指挥着安保将这冒犯的蠢货丢出去。
“叔,把麦克风借我一用。”
林无做起身快步向前,嘴里说着借用,右手却直接将麦克风抢过来。
姜闻毫不介意,甚至配合地向后退了一步。
林无攸举起麦克风,冷冰冰地瞪向高松松。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公共平台回复有关《加勒比海盗》的提问。”他停顿一下,“我,林无敌,已经彻底退出海盗的创作与拍摄工作,海盗后续的一切走向请听迪士尼官方的报道,我拒绝再回答任何无礼提问。”
才将海盗系列推上前所未有的高潮,林无他便要手离开?
那一刻,每个听从脑海中都涌现出各式各样的阴谋论。
??迪士尼在获得一部价值几十亿的IP后,终于觉得林无碍手碍脚,想一把将其踹走,独自享受胜利的果实!
翻译也诧异地看向罗伯特,没想到你这人长得挺憨厚,想法倒是挺恶毒。
罗伯特被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识询问原因,翻译不冷不淡地复述林无他的话。
在这过程中,高松松已经开始猖狂地大笑。
“迪士尼还是发现了你做的手脚!无他,你走到今天纯属活该!”
一直安静的台下马上爆出窃窃私语。
“林无攸被迪士尼踹了?那些洋人那么见利忘义啊。”
“好惨的林导,没想到他也会被洋人背刺。”
“就说国人在海外不好混,就算是林无他也得吃个暗亏。”
姜闻向他投来担心的目光。
“无攸,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退出海盗的后续拍摄,那可是你一手创立起来的IP项目,谁离开你都不能离开。”
林无攸:“......忘了迪士尼还没有对外宣布这消息。”
高松松还在猖狂地大笑。
“你被赶出好莱坞了!”
“林无攸被赶出好莱坞了!!”
“好好好,这个蛀虫终于要完蛋了!”
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讨论与疯子癫狂的大笑声中,忽然间爆出一句尖锐的英文。
“No! I disagree(我不同意)!”罗伯特赫然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林无攸,"lin, You must stay(你必须留下)。”
这是两句极其简单的英文,在场听众们大多能挺明白。
假黄皮高松松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是谁?凭什么说这话?”
罗伯特急着跑向林无敌,顾不得回答问题,倒是翻译缓缓站起身,用中文以最高的声调回复:
“他是罗伯特?艾格,迪士尼现任CEO,特意飞来龙国便是为了劝林无攸导演回心转意,继续接受《加勒比海盗》后续电影的拍摄。”
话落,罗伯特已经冲上舞台,一把抓住林无做的双臂,眼泪汪汪地深情告白。
“林,我不能没有你,海盗不能没有你,迪士尼不能没有你。我求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