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放映结束,观众们没有立刻离场。
场内亦没有掌声响起。
所有人都在翘首张望,等待着主创团队上台,然后再送上真挚的掌声。
这是独属于电影节的“仪式感”,也是被很多参与过电影节的演员或工作人员念念不忘的一个环节。
用他们的话来说,电影节是全天下最尊重电影、最尊重电影工作者的地方,所有从业人员都可以在影片放映结束后,得到来自于观众们的掌声。
要知道,很多观众是没有阅片后鼓掌的习惯,唯有电影节上的观众们与众不同,这让演员和从业者能感受到“被尊重”。
老实说,林无攸并没有类似的感受,对于这类矫情的说法也很不感冒,毕竟他从来没有缺过掌声,也从来不在旁人身上感受到“被尊重”。
他尊重自己的创作成果,也从不在闲杂人等身上寻找认同感。
直到他领着主创团队们上台。
“感谢各位的前来,我非常开心和大家共同走完这段短短的旅途,希望你们喜欢这个故事。”林无他一如往常地致谢,“同样我还要感谢??”
“啪啪啪!!”
观众们迫不及待地送上雷鸣般的掌声,哪怕这打断了林无做的讲话,中间靠前的几位观众甚至直接站起身鼓掌,气氛被他们一起哄,场地内此起彼伏地出现了几道叫好声。
林无攸有那么点无奈,只能笑着掩饰下,转头随意地扫眼演员们,却见旁边的樽龙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直接红了眼眶。
"???"
这下林无攸是真懵了,罕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些许无措。
他有心想要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说“阿巴巴阿巴”不太适合,只能一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边不断用余光偷瞄,搞得场地内的掌声停下来后,他迟了一两秒才重新开口。
不管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早准备好的发言还是要完成。
底下的观众同样很期待他将会说什么话。
看在《入殓师》观看体验极佳,堪称一股清风扫掉之前那些烂电影留下的郁气。
林无此刻说出再无厘头的话,他们也可以从容地接受。
没办法,他们总要对天才多几分容忍度。
电影界没有这群天才可是一天也撑不下去。
本届威尼斯电影节要是没有林无敌,没有这部《入殓师》,早要被丢上无数的臭鸡蛋了。
“同样我还要感谢我可爱的演员朋友们,《入殓师》是我筹备时间最长的一部电影,中间隔着《钢铁侠》的拍摄和奥运会开幕式的准备,我的日程表一直很紧张,具体的拍摄时间拖了很长时间才定下来,但这些可敬的演员们
却一直在等我,樽龙甚至推掉了后半年的工作,只是为了这一次拍摄,所以......”林无攸诡异地停顿下,突然毫无预警地开口,“你究竟为什么哭?樽龙。”
按捺住了好奇心,但只按捺住一秒钟。
林无攸真有点无法理解。
“是我拍的不够好么?还是你觉得你在电影中的表现不行?”他没有恶意,就是单纯好奇,“还从来没有哪位演员结束跟我的合作后,可以在首映式现场哭出来,你让我有点摸不到头脑。”
这话一出,观众们也齐刷刷地将注意力投向樽龙。
樽龙忽然间被cue,又迎面对上这么多好奇目光,忙不迭地回答。
“不,你是最棒的导演,我在合作前便清楚这点,刚才看到电影时更清楚这点。老实说,我甚至不敢相信那是我,明明距离死亡那么近,却有那么真诚与自然。电影中的‘我’比现实中的“我”更尊重死亡,我非常庆幸能被你邀请
拍摄这部电影,这是我截止到今日中过最大额度的一张奖。”
他说到一半,林无他便开始后悔了,等到他暂时说完这段话,赶忙截住话口。
“可以了,别当着大家的面吹捧导演有多么棒,尽管我就是那位导演,还是会觉得有点羞耻。”林无攸开个玩笑,企图将这个插曲圆过去。
哪料,下面的观众们却不乐意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声音高喊,“让他说下去!”,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更多的声音附和,“再说两句话!”
听着场地四周啼不住的支持声,看着各个面露吃瓜本色的观众们,林无攸面不改色心不跳,“最后一次感谢大家来到《入殓师》的首映式,很开心跟大家分享这个故事,让我们闭幕式再见!”
观众们可以发癫,但导演必须得稳住场子。
所以,哪怕一众观众高呼“讲下去”,首映式还是在预期时间内顺利结束。
但林无攸的本日行程却没有彻底结束,他还要跟跑来支持首映式的各位圈内人士社交,至少要当面感谢他们愿意出席首映式。
他偶尔也会怀念还是小透明的时刻,那时候的他不必在乎圈内令人头大的社交流程。
当然,在正式开始前,林无攸还转头安慰樽龙。
“别拿他们的高喊当回事,等你真正说出口,他们反而没有耐心听,要学会拒绝不合理的请求。”
樽龙不是为这事为难,而是......“抱歉,作为演员,我该控制好情绪,给您添麻烦了,非常不好意思。”
林无攸略微迟疑:“我知道你不是很有自信,可在看完《入殓师》后也这么认为?你在里面的表现很棒,比我想象得还要棒。”
以他个人略带偏心的眼光来看,樽龙的演绎不输给系统库中的那位男演员。
许是樽龙这张脸长得属于太好,又或许他个人的表演特性,“林大悟”在他的演绎下染上了几分佛性,悲天悯人地渡人过最后一程的苦海,而“木生荣”又似是那位领他入道的老前辈。
当然,这种错觉也有可能源于木生荣的饰演者游本昌老先生,这位靠演活佛济公出名,近些年也在舞台上饰演得道高僧的老人,给这部影片添上了几分出尘渡人的味道。
“无攸,我不是没有自信,而是......”樽龙斟酌着回答,“我真的感谢你,之前谢你愿意让我做你电影的男主角,这是个好莱坞所有男演员都渴望的位置,而你给予了我,这是莫大的信任;现在谢你是因为《入殓师》中
的‘我......”
“我的从业经历不算长,拍过的电影也不多,能够留下深刻印象的影片也就《末代帝王》,现在又算上一部《入殓师》。到了快要息影的年纪,还能有这样一部好电影留给我发挥,还能有这样的一个好角色让我去诠释,并且
最终出来的效果是如此的棒,这比世俗意义上的一切荣耀都更让我觉得幸福。”
他说这些话绝对是真心实意。
有的演员拍了一辈子戏,却留不下一个令人深刻的角色,而他则比其他人更加幸运,年轻时碰到了《末代皇帝》,到了如此年纪又碰到了《入殓师》,为他并不繁花似锦的职业生涯添上一抹亮色。
尽管演员不该嫌弃演绎过的角色,但《入殓师》的“林大悟”更让他喜欢,角色深度没有“溥仪”那么复杂,却自带一种从容不迫的舒展感,大气又具有烟火味儿。
林无攸没有立刻回答樽龙的话。
他最后重申一遍,他讨厌别人直白地说出某些令人脸红的话。
每当有人这么做时,他都会陷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怎么回答?”的大混乱。
夸赞也要讲究基本法,别没头没脑地上一套不要钱的夸奖。
对方倒是舒坦了,可他超级纠结,宁愿跑去跟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也不想迎面听见这些话。
“我很高兴你喜欢剧中的‘林大悟,”他拍了拍樽龙,很明显地转移话题,“现在跟我一起去见见前来捧场的朋友们吧。”
第一站是蒂尔达与科恩兄弟,旁边还陪着布拉德和布鲁克。
这两位从开幕式便奔着林无攸来的好莱坞明星终于在蒂尔达的介绍下,正式同林无攸相识。
两人齐刷刷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没有白来。
谁能想到最能在LIN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是蒂尔达!
“LIN,刚才的电影非常精彩,真是不可思议的表现手法,美妙到让我难以忘怀。你将死亡展现得太从容与美好了,好似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般优雅。”布拉德绞尽脑汁,掏出所有能说的好话,并且尽可能用文艺导演会喜欢的措
辞拍马屁。
布鲁克比布拉德更加直接,“LIN,你有考虑过授权翻拍《入殓师》么?我认为这部电影值得拍一部美利坚版本,我们不能浪费这么优秀的故事本子。”
这个拍马屁更加隐晦,但也更加有效,甚至附带些许利益瓜葛,布拉德布鲁克的说辞大感佩服,布鲁克也对自己拉近距离的说辞颇为自得。
瞧瞧他这聪明的脑袋瓜。
可布鲁克还没有快活三秒钟,又听科恩兄弟直接抢话。
“哦,如果LIN要卖版权的话,请问务必交给我们兄弟俩!”两兄弟一唱一和,“谁能拒绝翻拍这么好的电影?”“我们俩可是翻拍高手,绝不会浪费《入殓师》的好基础。”
对最后这句话,林无攸表示很认同,毕竟除了这两兄弟外,也没有敢拿翻拍电影投欧洲三大啊。
天知道《老妇杀手》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时,林无多怀疑这俩兄弟给评审团塞钱了。
他们俩不光是高手,还是胆大的高手。
林无攸礼貌拒绝了这四位的请求,“不了,《入殓师》暂时不接受翻拍,我希望保留着故事的独特性。”
“那也太可惜了。”
旁边传来一声怪里怪气的英文,林无他转头一看,竟然是北野武和宫崎骏,他们俩也出席了《入殓师》的首映式。
此刻,林无攸真想感叹句??好多人啊。
但他没有露出异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打招呼。
“非常感谢两位前来,你们的抵达让首映式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