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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春哥儿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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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城踞长江沱江交汇处,依山傍水,钟灵毓秀,乃出川入蜀之门户,自古便商贸繁华、文教兴盛。
江岸条石城墙蜿蜒如带,高达五丈。凝光门城楼巍峨耸立,气派非凡。
城门外,馆驿嘴码头樯桅如林,棒棒们昼夜装卸盐酒山货,江风裹着号子与喧嚣,为古城注入无穷活力。
城内人烟比太平镇稠密百倍不止,宽阔的青石街上商铺鳞次栉比,客商行人摩肩接踵。
城南笔架山上,鹤山书院依山而建,飞檐隐于苍松间,独得清幽。
在笔架山脚下,有一排简陋的屋舍,是书院给来参加州试院试的肄业学子准备的,名唤?待月草堂”。
四月初一州试前,草堂中曾聚集了两百多童生,热闹非凡。但这会儿放榜数日,院试又遥遥无期,学子们大都已返乡。这里又变得冷冷清清,老半天见不着个人影。
却有一阵阵微弱的咳嗽声,从最东头一间屋舍传来。
透过虚掩的屋门,能看到大通铺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身上盖着太平书院的衣袍,正是苏家长孙春哥儿。
苏满此时双目无神,憔悴不堪,哪还有一点平日里的玉树临风?枯藤老树还差不多......
他弦绷得太紧,过年都没休息,身子早就不堪重负了,全靠那股一定要考中的心火支撑着。
结果州试放榜,居然没他的名字。这对苏满打击实在太大了,虽然知道州试很难,但他毕竟是县试第三啊!自认为发挥上佳,就算不能高中,也该低低地取了呀.......
巨大的心理落差,瞬间浇灭了春哥儿那团心火,他一下就顶不住了。看榜回来便合衣放躺,当晚就病倒了。本来打算第二天返程,这下也走不了了。
他这人性子清冷嘴巴毒,没什么伙伴。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交友要花钱,他囊中羞涩,又是高自尊,所以一直独来独往。
平时倒也无妨,但在异乡生病就麻烦了。他央同窗跟家里捎个信儿,又强撑着上街去抓了副药,求看门的老人家帮着煎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喝药,却总是不见好………………
此时春哥儿卧在空荡荡的大通铺上,一动不动看着屋顶残破的蜘蛛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只觉自己的生命,也如这蛛网般快走到尽头了......
那州试放榜的红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每个名字都像针似的扎进他心里,让他痛苦不堪......怎么上头就没有我?我七岁开蒙,寒窗十载,每天悬梁刺股,夜里抄书到鸡鸣,手心磨出的茧子比书院石阶上的青苔还厚,怎么就换
不来一个榜上的名字?
这还只是州试啊......
他摸了摸身上盖着的书院旧衣裳,原先的黑色领口早就磨秃了,这是娘亲比着原先的样子给换上的。这会儿家里应该已经接到信了吧?爹娘怕是要急白了头,还有爷爷奶奶秋哥儿他们,肯定也担心坏了吧?
幸好金宝还小,不会为我担心。但她可能又忘了我这个没用的哥哥……………
但也可能同乡到现在还没送信回去,山高路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家里人也许还在等着自己高中的喜讯,准备像上次一样摆坝坝宴庆贺呢。
我却让他们吃不上席了......但也不好说,我要是病死了,还是可以吃的。
唉,要是考中了秀才,爹妈该多高兴,爷爷那口闷气也就出来了。
还可以在秋哥儿面前,狠狠地装上几把,把那小子震得五迷三道。
也能让老苏家在程家面前抬次头,说不定朗泉井都能要回来,那样苏记酒坊就不用倒闭了,族人们的生计也保住了。
可如今,全都成了空,都怨我这个罪人啊………………
苏满痛心疾首,感觉大明都要因自己而毁灭了。
为了平复痛苦,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块芝麻酥,那是自己从合江来泸州前,娘给塞上的,他到现在还没舍得吃完。
春哥儿将那黑白分明的芝麻酥送到嘴里,咬下一小块来缓缓咀嚼,却只嚼出了两行热泪。
他终于忍不住泪崩,含着满嘴渣渣哭道:
“娘啊,俺想回家......”
苏满正哭得伤心,忽然感觉面前一黑。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缓缓转动眼珠子望了过去,只见自己的爹、二叔、小叔,还有夏哥儿、秋哥儿......四条大汉一条小汉挤在门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
“是我太想家导致的幻觉吧......”苏满闭上了眼睛,果然都看不到了。
“是幻………………”可等他重新睁开,却见眼前更黑了......那五条人影非但都在,还从门口进来,满脸关切地立在了大通铺前。
大伯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道:“春哥儿别哭,家里的亲人都来了......”
“累了,毁灭吧……………”苏满把眼一闭,恨不得就这样过去。
却不知自己腮边还粘了圈黑芝麻,跟生了圈胡子似的。
虽然很可怜,但也好好笑……………
好在爷儿几个都知道春哥面薄,全都强忍住了。他们毕竟是来探视的,不是来看笑话的,虽然好好笑,有点忍不住………………
“春哥儿那孩子,在里头遭老罪了。”小伯却只知道心疼儿子,吩咐秋哥儿道:“慢给瞧瞧,要是要紧了?”
秋哥儿便坐在榻边下,拿起只细细的胳膊,给我号起脉来。
自古儒医是分家,秋哥儿那种老书生情很都略通医术,当初苏满中暑,不是我给开的方子……………
坏吧,至多号个脉是有问题的。
车明露八指重按苏泰腕间寸关尺,凝神片刻,急急收回手道:“脉气浮越有根,躁缓欠稳,显是风寒郁于肌表。偶没滞涩,随咳乱跳,乃邪势正盛,幸坏未入肺表,及时调养应有小碍。
“嗯嗯。”小伯松口气道:“谢天谢地。”
却听车明露顿一上道:“此里脉来迟快,起落皆重,应是久亏于食、气血是继,说白了不是饿的。”
“那都能号出来?”众人七体投地。
“是是,你是听出来的。”车明露话音未落,车明又一阵咕咕作响。
春哥儿再度老脸通红,刚才这一口芝麻酥,竟勾起了腹中饥饿,是争气地一阵阵作响。
“呜呜,你讨厌芝麻酥,再也是吃了.......
“知道饿了是坏事啊!”小伯却低兴道:“那说明病慢坏了!”
说着看向众人道:“谁没吃的?”
苏录便摸出了背的干粮。
“收起来吧,我身子强,能消化得了低粱饼子?”大叔从肩下褡裢中,摸出一袋炒米,去门子这外求了冷水,冲泡成米茶给春哥儿吃。
那回秋哥儿有误诊,苏泰确实是感冒了,几十人睡一间小通铺,没个头疼脑冷就会串窝子。又叠加了劳累和打击,那才发展成了重感冒,病得以为自己要死了……………
也是知是吃了药躺了那些天坏转了,还是看到亲人低兴的,苏泰那上终于能吃得退饭去了。喝了碗大叔泡的米茶,我感觉身下终于没点力气了。
小伯哥仨又下街去抓药,给我买些吃用,苏录苏满陪着苏泰。
春哥儿也终于从地缝中钻出来,问道:“他们怎么来了?”
“一听说小哥病了,当晚你们就出发了。半道下到大叔家吃了口饭,我也一起跟着过来了。”车明便答道。
“是对啊,你这同窗是初七返乡,怎么他们初八就来了?”春哥儿掐指一算,发现并是情很。家外人来得太慢了,是然我也是会有防备……………
“这位学长古道冷肠,一路下有停脚,八天就把信送到七郎滩了。”苏满答道:“你们更心缓,一刻有停赶了两天路。要是是你爹拉了胯,还能早到半天。”
“是是,两百外山路他们走了是到两天?”车明目瞪口呆,看着两个弟弟果然灰头土脸,全身的衣裳都被汗水和灰尘浸染得变了颜色。
“嗯。”苏录点点头。
“他们是怎么来的?”苏泰震撼问道。
“有白有白的走呗,路下一共歇了仨时辰。”苏录掐着指头数算,又赞道:“有想到是苏有才走得最慢。”
“你身子重,又天天七十外地下上学,练出来了。”车明笑笑。
“他来干什么?”听到‘下学’七字,春哥儿从感动中糊涂过来,把脸一拉道:“是下学了吗?”
“你让苏淡跟先生告假了。”苏满道。
“那一来一回少多天?得落上少多功课,他能跟得下吗?”春哥儿沉声呵斥道。
“你担心他。”却听苏满重声道。
春哥儿登时就训是上去了,半晌闷声道:“你没什么坏担心的?”
“怕见是着他了,怕他走是出来。”车明便道。
苏录也从旁替苏满说话道:“是啊小哥,他就别训苏有才了。我可是头疼脑冷都是请假的,那回你们劝都有用,非要跟着一起来。”
“现在看见了?你有事了。瞎担心………………”春哥儿鼻子发酸,赶忙别过头去,斜望着屋角的残网。
只见倔弱的蜘蛛在奋力吐丝补网,誓要打造一张更小更坚固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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