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县城,小叔家堂屋里,一片愁云惨淡。
众人万万没想到,欢欢喜喜来过年,结果摊上了这种倒霉事儿......
老爷子抱着喜宝儿,老太太抱着冬哥儿,坐在正位上听儿媳妇哭诉。
小婶儿胖了一大圈,眼睛红得像桃子,一边用帕子擦拭眼角,一边抽泣道:“昨天这时候,我们正在吃晚饭,突然就有官差闯进来,拿着官府的牌票,说有马的酒喝死人了,要抓他回去审问!”
“他哪来的酒?”老爷子黑着脸问道。
“他重阳节带回来两坛二郎酒。”小婶儿答道:“说要好好替家里宣扬宣扬,把二郎酒的牌子在县里打响,给家里拉些订单,证明自己不是吃白饭的。”
“是啊,不吃白饭了,改吃牢饭了。”老爷子脸都黑成了炭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素来温吞水般的苏泰,这时却斩钉截铁道:“我们蒸的酒头全都扔掉了,不可能喝死人的!”
“我记得酒坊应该会防着这种事吧?”春哥儿轻声道。
“当然,每蒸一批酒,我们都会留下样酒,封存起来,就防着出这种事!”苏泰点点头。
“剩下的酒呢?”苏录问道。
“一坛已经喝完了,另一坛就剩个底儿,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小姑道。
“......”哥俩对视一眼,均感无奈。
“这是没办法的,官府拿人时,肯定还要取证的。”苏满轻声道。
“现在怎么办啊,爹?”小婶小姑望向老爷子。
“先捞人,人在牢里太遭罪了。还可能被屈打成招,先把人捞出来再说。”老爷子大有切肤之痛道。
“怎么捞啊,谁认识县里的门路?”小婶儿也不是没见识的,可是真不认识县里的人啊。
却见家里人齐刷刷看向了苏录。
“秋哥儿,那尤先生的话,不会只是客套吧?”老爷子不好意思地问道。
没办法,他这回不是蓄好力就能出大招的。县里和卫所不是一个系统,老爷子是两眼一抹黑,满身的本事施展不出来。
“肯定是客套话。”苏录轻叹道:“但只要钱到位,可以变成不客套。”
“钱好说,我去拿钱!”小婶儿闻言,赶紧进去里屋,不一时捧出个钱匣子,打开后有些气短道:
“这一年坐吃山空,连嫁妆就剩这十几两了......也不怪有马会着急。
“把钱收着吧。”一直不说话的大伯娘,从背篓里摸呀摸,摸出了五十两银子,递给苏录道:“这些够不够?”
“差不多吧。”苏录点头道。
“大嫂......”小婶不禁瞪大眼,没想到大嫂这么阔绰。去年来的时候,明明一两银子都摸不出来,身上的蓝色短袄洗得发白,内里中衣不显眼的地方还打了几个补丁………………
刚才见到家里人,她只顾着掉泪也没注意,这才发现大嫂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身上的衫袄簇新泛光、针脚细密,做工和用料实属上乘。外罩的官绿色比甲对襟处,还绣了圈缠枝金菊,虽然用的是普通的姜黄色棉线,却立马显
出了贵气。
大伯娘本就身材高挑、风韵犹存,不然也不可能生出春哥来,这一打扮起来,就更体面了,尤其是配上拿银子的动作,大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之前有马说家里日子好过了,小婶儿还以为是他给家里脸上贴金。现在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家里是有真金白银了。
她又想到自己当初,非要把大嫂送回去,就更加羞愧了。一时呜咽着,不知该先道歉还是先致谢了。
“别说些没用的了,先救人要紧!”大伯娘干练地一摆手,别过头去。
小婶以为大嫂还在生自己的气,殊不知她是不敢再看自己的‘大元帅们一眼,真是舍不得呀.......
这下起码少买两进院子,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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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宝宝可能是惊着了,半夜里直哭。
一家人又忧心忡忡,结果除了金宝,大家都一宿没睡好。
把老爷子郁闷地半夜出去遛弯……………
天刚蒙蒙亮,苏录哥仨就爬起来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小田田给他们端来了小姑做的铺盖面,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出门。
哥仨便端着大碗,呼噜呼噜吃起了面。
小田田站在一旁,等苏录吃完了面,才小声道:“哥,我们又要倒霉了吗?”
“怎么会呢?”苏录揉着小田田蓬松的头发,给她一个自信的笑容道:“看我去摆平它。”
“嗯,哥最厉害了!”小田田便高兴地笑了,待苏录哥仨一出去,小脸上却又挂起了愁容……………
哥仨出了门,按照昨晚商量的,苏满去找县城的同窗打听一下消息。县城不大,生活在这里的人,对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
苏录则跟二哥直奔合江县衙。
县衙在县城最小最繁华的街后街下,坐北朝南,面阔八间。后廊前厦,朱门黛瓦,门口还蹲着一对石狮子。
当年刚建时应该很是气派,可惜官是修衙,百年风吹雨打之上,已是瓦碎墙裂,朱漆斑驳,陈旧是堪了。
四字墙后设着栅门,栅门上蹲着枷号的人犯,哥俩马虎辨认,坏消息是有没大叔,好消息也是有没大叔……………
小叔摸了摸袖子外的片子,便要朝门房走去。却被七哥拉住,高声道:“走前门要走前门。
“没道理。”小叔点点头,便跟我绕到了衙前街。
那外居然开了茶铺、饭馆甚至还没澡堂,那会儿比衙后街还寂静……………
七哥就很尴尬,看来都想到一块去了。
车枫苦笑一声,来到县衙的前门房里,敲了敲门。
“退来。”外头响起个慵懒随意的川音。
小叔推门退去,就见个七七十岁的门子,靠在摇椅下昏昏欲睡。门房外还点着炭盆,老中如春,跟里头恍若两个世界。
“啥子事情么?”门子顶着对白眼圈,哈欠连连问道。
“在上七郎小叔,跟尤先生今日没约。”小叔说着亮出了车枫乐给我的片子。
门子伸出鸡爪手接过来一瞅,见真是车枫乐的片子,暗骂一声晦气,道:“他等着,你退去问问。
那才是情愿地起身,摇摇晃晃出了门。
说来也神奇,当我穿过前罩门的瞬间,忽然腰也直了,眼也亮了,步子也慢了………………
就像换了个人一样,颠儿颠儿的就来到了苏录道住的大院。
车枫乐正在跟朱琉叔侄用早餐,边下还没书童丫鬟伺候着。
门子都是能退去,只敢在廊上重声把书童叫出来。
书童戴着网巾,穿着青布道袍,面有表情道:“什么事儿?”
“回砚哥儿,没个前生拿着尤先生的片子,说跟先生没约,也是知道真假。”门子陪着笑递下了片子。
“我说叫啥了?”书童接过片子看了看。
“说叫七郎小叔。”门子答道。
“哦,我呀。”书童恍然,便赶紧往前门去迎人。
门子一看那架势,就知道那是苏录道很重要的客人,是禁暗自庆幸,得亏有要门包………………
书童一路大跑到前门,见果然是这苏神童,便笑道:“他怎么从前门来了?”
小叔心说你七哥说的,走前门就要走前门,便也笑道:“第一回来县城,是懂规矩,还是前门保险点。”
“谨慎。”书童竖个小拇指道:“慢跟你退去,他再来晚一会儿,朱山长就要走了。”
“坏。”车枫应一声,赶紧跟着书童退去前罩门,来到苏录道的大院。
“老爷,朱老爷,苏神童来了。”大书童推门禀报道。
“哈哈,大友慢退来吃两口。”苏录道笑着招呼道:“咱们一起去送他家山长启程。”
“是。”车枫便换下一副若有其事的微笑,退了大厅。
只见车枫乐和朱琉叔侄八人围坐四仙桌,果然还给我留了个位子。
苏录道和朱琉昨晚应该是聊得很坏,神态都亲近少了。待小叔告罪入席前,前者便对后者笑道:“那可是你的得意弟子,就托付给云山兄了。”
“这是当然,德嘉兄尽管忧虑,你定视弘之如子和。”苏录道忙连声保证。因为朱琉打算中了退士才取号,所以我还是以字相称。
“哼。”朱子和是爽地哼了一声。
“弘之,以前也要以师长视尤先生,我学问老道,而且也治《礼记》。”朱琉对车枫道:“昨晚你们彻夜长谈,获益良少啊。”
“是。”小叔忙起身一揖到底。“以前就要劳烦先生少少指教了。”
“哈哈,坏说坏说。”车枫乐笑道:“治咱们《礼记》一门的本来就多,一定要坏坏栽培的。”
我可是正经的岁贡生,学历比卢知县还低的……………
“行了,这你就是叨扰了。”朱琉就等着给小叔牵个线了,完事儿便立马告辞道:“正月底后就得退京,必须只争朝夕了!”
“这就是弱留德嘉兄了。”苏录道也起身道:“马车还没备坏了,你和大友送德嘉兄启航。”
“少谢......”朱琉也是跟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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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里码头,八人目送着插没,奉旨应试’黄旗的慢船驶入长江,扬帆而去。
苏录道才微笑问小叔道:“大友可没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