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宫,马天与朱棣并辔而行。
迎面一个锦衣卫快马加鞭冲来,朝朱棣急急拜道:“燕王殿下!守陵卫在钟山南麓发现张定边踪迹,李新已率一千陵卫进山追捕。”
“李新竞敢绕过本王?”朱棣眸光森寒。
之前是朱棣告诉李新那张定边在钟山的,也是他令李新去抓捕的。
但是,李新行动竟然没有向他禀报,显然没把执掌锦衣卫的燕王放在眼里。
“殿下息怒!”锦衣卫道,“幸得守陵卫左哨有咱们的暗桩,属下已点齐一千锦衣卫,等候殿下之令。”
朱棣挥手:“那还等什么?出发。”
“我也去。”一旁的马天连忙道。
朱棣勒马转身:“张定边当年随陈友谅血染鄱阳,如今现身钟山,估计是谋反,之前你给他们治伤,刑部已经怀疑你了。你再掺和进去,不怕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算是我恩师。”马天沉声道。
朱棣冷笑一声:“好个孝悌之心,舅舅,可是你主动要去的啊。”
说罢,他策马奔腾而去,马天紧随其后。
一千锦衣卫,马蹄声雷动。
当他们冲过钟山牌坊,东南方山林传来一声火铳响。
马天望见半山腰处,几百个穿劲装的守陵卫正呈扇形围向一片松林。
“张定边休走!”
“放箭!”
“从西侧樵路上去!”朱棣拔刀指向右侧密林。
马天却勒住缰绳。
他望见山脚下那条蜿蜒的青溪,当时他就是在这条溪的下方救的朱英。
“你去哪?”朱棣察觉他掉队,勒马回望。
马天已翻身下马,将缰绳缠在溪边的大树上,沿溪而上。
“你们走大路吸引注意力。”他挥手,“我从溪涧绕后。”
......
钟山上。
松针上还挂着薄霜,寒风卷着枯叶掠过林间空地,一片刀光剑影。
守陵卫正与一伙人激战,那伙人极为悍勇。
李新举着大刀猛攻一个和尚,刀刀致命。
对面的老和尚身披破旧僧袍,左臂一支羽箭穿透皮肉,暗红血迹顺着僧衣下摆滴落。
和尚正是张定边,虽然受伤,但握禅杖的右手依旧稳如磐石,杖身横挡间,竟将李新的大刀震得嗡鸣作响。
“张定边,你死定了!”李新怒吼着,刀势更猛。
他想起了合撒儿,他心爱的女人,攻势汹涌。
砰!
张定边踉跄半步,左臂伤口崩裂,血珠溅在李新手背。
他盯着眼前这个双眼赤红的守陵卫指挥使,感觉自己老了,若是当年,就是受伤,也能几个回合斩他。
两人攻防间,脱离了战场。
“合撒儿是不是你杀的?”李新的声音压得极低,长刀一指。
张定边冷哼一声,禅杖拄地喘息:“合撒儿是谁?”
“上次你把我打下山崖,是不是去追杀了一个女人。”李新猛地踏前一步。
张定边怒道:“老夫从不杀女人!”
李新将信将疑:“那次你当真没有杀一个女人?”
“那次老子只看到你,哪里又冒出一个女人?”张定边怒瞪。
“把你抓了,看你说不说实话!”李新朝着远处混战的守陵卫大吼,“来人!他就是张定边,抓住他!”
数十名守陵卫闻声扑来。
但是,张定边的属下们嘶吼着扑上来,用身体挡在张定边身前。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猛地抱住李新大腿,被他一刀劈中肩胛,却仍死死不放,朝着张定边大喊:“张太尉,你快走!”
张定边望着属下们一个个倒下,心一横,转身跃向身后的山涧。
溪水在岩石间奔涌,寒气瞬间浸透僧袍,他忍着箭伤剧痛,顺着溪流向下游漂去。
......
马天顺着溪流而上
水流在岩石间奔突,溅起的水花湿了他的外袍。
他逆着水流疾奔,已经听不到山上的喊杀声,唯有溪水轰鸣在耳畔。
忽然,上游转弯处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马天猛地驻足,手按在腰间短刀上。
只见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溪涧拐角冲出,僧袍下摆浸在冰水里,每走一步都在溪底留下一串血色。
那人左肩上插着半支断箭,箭羽早已被血水浸透。
“师傅?”马天惊呼。
张定边闻声抬头,面色苍白,水珠从他下颌滴落,分不清是溪水还是汗水。
“马天?你怎么到钟山来了?”他的声音沙哑。
马天三两步跃过溪中巨石,来到张定边身旁。
“别动。”马天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药,“我给你包扎。”
他撕下里衣下摆,动作熟练利索。
“你也是来抓我的吧?”张定边冷问。
马天包扎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将布条缠紧:“是。”
他抬起头,溪水倒映着两人的脸,一张是苍老带伤的僧面,一张是年轻却写满复杂。
“师傅,我找到我姐姐了。”马天一笑,“你知道她是谁吗?”
张定边皱眉,肩伤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是谁?”
“是马皇后。”马天的声音很轻,“所以,我不能让你去刺杀皇帝。”
空气瞬间凝固。
溪水流过石缝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远处隐约传来守陵卫的呼喝声。
“原来如此,你小子成了国舅。”张定边大笑,带着几分苍凉,几分嘲讽,“那你还不动手?何必给我包扎这劳什子?”
马天松开手,后退半步,摊开双手:“你我毕竟师徒一场。我不抓你,但也不能让你伤了姐夫。”
张定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好!”张定边豪气一笑,“马天,你今日放我走,你我师徒恩怨,就此两清!往后你是大明朝的国舅,我是流亡的贫僧,再见面时,便是敌人。”
他说这话时,左臂伤口的血再次涌出。
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指挥千军万马的鄱阳湖战船上,即便身中数箭,也要面朝敌阵,死战不退。
马天看着张定边眼中的决绝,知道多说无益。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干粮,师傅你离开京城吧,不要再回来了。”
“不必多言。”张定边推开油纸包,“我有我的事要做。下次你再碰到我,动手便是。”
张定边转身要走,马天喊住了他:“师傅!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如实告诉我。”
老和尚的脚步顿在溪涧中,没有回头:“你说。”
“三个月前。”马天问,“你是不是进了这钟山皇长孙的墓?”
张定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是!”
马天心头一紧,追问:“你们来这钟山皇陵做什么?”
“破坏朱家皇陵的龙脉。”张定边冷笑一声,“当年主公兵败鄱阳,军师曾言‘朱家龙气聚于钟山,断其脉则江山易主”。老夫蛰伏十年,就等这一天。”
原来如此!
马天暗暗心惊,张定边他们进钟山,是破坏龙脉。
“那你当时碰到了谁?”他追问。
“李新!”张定边眼中杀机毕露,“当时我进墓道,听到脚步,老夫追上去,发现是他,就要杀人灭口,那厮跑出了墓道,但我三招之内就把他打下了山崖。”
马天的心脏一沉。
李新是守陵卫指挥使,为何会出现在皇长孙墓道?
莫非是监守自盗?
“还有谁?有没有一个女人?”马天继续问。
张定边断然摇头:“没有!老夫进墓道时,听到脚步声,追上去就看到李新。那小子对墓道极为熟悉,在墓道里绕来绕去,差点把我甩了。’
“孩子呢?”马天几乎是吼出来的,“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寿衣的孩子?”
老和尚疑惑的摇头:“没有!”
“师傅,后会无期。”马天抱拳。
张定边大笑一声,顺着溪流而下。
马天望着张定边渐渐消失在溪涧尽头的身影,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李新身为守陵卫指挥使,却在皇长孙墓道出现,这背后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不敢耽搁,转身踩着湿滑的山石,朝着山腰方向狂奔而去。
气喘吁吁地赶到山腰,马天看到朱棣正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指挥搜捕。
数百名锦衣卫呈扇形散开,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恶狼,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山林。
马天拨开丛生的灌木,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刚刚碰到张定边,他说三个月前,他进皇长孙墓,在墓道上碰到了李新。”
朱棣原本冷峻的面容瞬间大惊失色,急切地问:“张定边人呢?”
“跑了!”马天无奈地摊开双手,脸上满是懊恼,“他受伤不轻,但还是顺着溪涧逃了。不过现在当紧的是抓李新,张定边来钟山,是要破坏朱家龙脉,跟皇长孙无关。”
朱棣眼中厉色闪过,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不要声张,待会儿李新来,我命锦衣卫立刻拿下。”他低声道。
马天重重地点了点头:“皇长孙尸体被盗,肯定跟他有关,陵墓就是他修的,对墓道构造了如指掌,他肯定能轻易进去。”
朱棣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
想到李新被父皇一手提拔,却可能背叛父皇,还牵扯到皇长孙陵墓被盗这般大事,他眼中的杀机愈发浓烈。
“这李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朱棣咬牙切齿,“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搞鬼,等抓到他,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马天望着朱棣阴沉的脸色,知道此刻朱棣心中的怒火已达到顶点。
事关皇家,他岂能不怒?
......
突然,松林深处爆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惊叫。
马天正要开口劝说朱棣从长计议,却见一名守陵卫跌跌撞撞从灌木后冲出。
“燕王殿下!”守陵卫扑倒在朱棣身前,“李大人他......他被杀了!”
“什么?”
朱棣和马天齐齐大惊。
“怎么可能?”朱棣挥手,“带本王去!”
他们跟着那名守陵卫来到一棵松树前。
血腥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李新的尸体被一支黑羽箭钉在老松树干上,箭头从前胸贯穿后背,箭羽还在微微震颤。
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喊出什么却被生生截断。
“谁?”朱棣大吼,“是谁杀了他?!”
那守陵卫慌忙跪下:“殿下,我们追着张定边的残部到这里,李大人突然喊了声‘小心暗箭’,然后......然后箭就来了!我们立刻搜查周围,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马天眼中锐利闪过。
他与朱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骇人的凝重。
李新刚被怀疑监守自盗,转眼就被灭口?
“松林西侧有断崖,刺客定是从那里逃走的!”一名锦衣卫千户拔刀指向西北方。
“不对!”马天蹲下身,指着李新脚边的泥地,“他中箭后又向前踉跄了三步,说明刺客就在正面。”
朱棣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守陵卫。
那些人原本还沉浸在震惊中,此刻被他看得遍体生寒。
“锦衣卫!”朱棣下令,“把所有守陵卫拿下!”
“殿下!”为首的守陵卫百户大惊失色,“我们是冤枉的!”
守陵卫们顿时炸开了锅,求饶声、辩解声此起彼伏。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马天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悄悄拽了拽朱棣的衣袖:“殿下,打草惊蛇恐生变故。
朱棣深吸一口气,收刀入鞘,脸上的厉色忽然化为沉凝:
“都住口!”
“本王知道,你们当中有忠良,也有混进来的刺客。”
“本王向你们保证!”
“李新死得不明不白,本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在,所有守陵卫放下兵器,随锦衣卫候审。”
“只要不是刺客,待此事了结,本王亲自上奏父皇,将你们全部调入锦衣卫。”
“调入锦衣卫?”几个年轻守陵卫眼中立刻闪过光芒。
要知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待遇丰厚且权势赫赫,远比守陵卫风光。
“殿下说话算数?”那百户试探着问。
“本王何时食言过?”朱棣负手而立,“但有一条!若让本王查出谁是刺客,或是谁包庇刺客,下场就跟李新一样,钉在这钟山上,喂三年松鸦!”
守陵卫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那百户率先解下佩刀,放在地上:“卑职等听从殿下吩咐!”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放下兵器,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只剩下李新尸体上那支黑羽箭,在晚风中微微颤动,像一个未解的谜团,悬在所有人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