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书做了一个梦。
甚至陈玉书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桃花灼灼,春风一起,不仅吹皱了一池春水,而且卷起无数花瓣。
乱花迷人眼。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
好一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时节,草长莺飞,少年少女,春风浩荡。
陈玉书环顾四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然后便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桃林,数不清的桃花争相开放。
倒是好风景。
陈玉书正要转身,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应和道:“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这个声音却是有些耳熟。
陈玉书转身,就见一个少年撑舟而来,算是好姿容,颇有几分少年意气,又有几分玩世不恭之态,不正是年轻了几岁的李青霄吗!
陈玉书眯了眯眼,有些捉摸不定。
少年行舟至亭畔,其中有一同龄少女正在弹琴,眉宇间颇有几分郁气,少言寡语,故而生出清冷之意。
这不正是她自己么!
陈玉书皱眉四顾,可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倒像是个隐形的看客。
这是一个桃花梦?
还是一个跟李青霄的桃花梦?
话说,美化的是不是有点多了?滤镜是不是有点重了?李青霄是这种诗意情怀的少年郎吗?说话底气还这么虚。他分明跟齐大真人一个风格,从来都是大声说话。
陈玉书又看向亭台中的自己,虽然面带忧郁,但看到少年郎的时候,却又露出由衷的微笑,仿佛云开雾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少年郎的身上,眼里全是他。
这也不对,她不是花痴的性子,虽说遇到喜欢的男人会主动,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她跟李青霄暗暗较着劲呢,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少年李青霄下了船,走入亭台中,从身后摸出一束野花递给少女陈玉书。
少女闻了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香,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少年摸着后脑勺,露出干净的笑容。
两人并排坐在亭台中的美人靠上,中间生生隔出一个人的距离,谁也不敢逾越半分,各自扭捏着。
少年少女的心事,还有稚嫩、腼腆、懵懂、青涩,都在这一人的距离之中。
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连同那份干净一起,不知何时便消失无踪。
陈玉书单手托腮。
如果这是一出戏,其实还挺好看的。
她愿意追下去,缅怀下她的少女情怀。
接着画面一转,少年少女不见了,变成了稍大一些的青年男女,那就与本人差不多了。
还是这里,亭台已经荒败,不见春风浩荡,只有秋风萧瑟,不见桃花,只有满目枯黄。
男子已经背上行囊,一脚踩在船上,一脚踩在码头上,准备踏上行程,女子抱着大大的古琴,前来送别。
“自古多情伤离别,我又不是不回了,你且等着,等我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再回来娶你。”男子满腔豪情,壮志不言愁。
“我不要什么江山。”女子低声道,低如蚊蝇。
“好了,不要哭哭啼啼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窝在家里像什么话。再者说了,我不混出个样子,你爷爷能瞧得上我?瞧不上的。”
“那你早些回来。”
“嗯,走了。”
“我等你。”
声音渐渐远去。
男子踏上了行程,也是踏上了征程。
出人头地,说起来容易,谈何容易。
真有本事又如何,就算是金子,哪怕只是一块破布盖住了,金子也永世不得发光。
满腔的豪情壮志很快便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仍旧没有出头,满身潦倒。
忽然有一天,男子想通了,于是他认了干娘,在干娘的牵线搭桥之下,又娶了一个更高门第的千金小姐,借着岳家的力,如乘东风,平步青云。
终于是出人头地。
只是当初的约定还算不算呢。
看到这里,陈玉书的嘴角一扯:“有点俗套了。”
果不其然,男子到底没有再回家乡,他怕见到故人。
女子郁结于心,终是沉疴难起。最后望着古琴,郁郁而终,弦断灯灭。
“李青霄是不是负心人暂且不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傻女人吗?”陈玉书轻声道,似是自语,又似是与他人对话。
说罢,陈玉书跃入画面之中,把那个李青霄打死,搅乱了各种布景,沉声道:“戏终人散,动手罢!”
已经死了的“李青霄”和“陈玉书”顿时又活过来,如厉鬼般朝着陈玉书扑来。
陈玉书手中无牌,却也不必用牌,她徒手应敌,一把从那“陈玉书”的手中抢过了古琴,然后一脚踢飞了“陈玉书”,又抡起了古琴,狠狠砸在“李青霄”的头上。
两人顿时如纸人一般化作飞灰,依稀可见其身上有细细的丝线,就如皮影一般。
陈玉书伸手一抓,眼前的桃林景象便如墙纸一般被撕开一个大洞,露出其后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妇人。
“你怎么不受影响?”妇人满脸惊诧之色。
陈玉书并不解释,只是伸手扯过一把火铳,对准了妇人??这是她的梦境,自然她做主。
妇人并不认识火铳,却也知晓这是要命的物事,赶忙讨饶:“我再也不敢了……”
陈玉书淡淡道:“你看走了眼,我其实没那么好说话,也不是好人。另外,烂尾真该死啊!”
话音落下,铳响。
这妇人的眉心位置多了一个黑洞,然后整个人也如纸扎的一般燃烧起来。
陈玉书悠悠醒转,就见嫁衣女道士守在旁边。
“你终于醒了,我可不会入梦,那是方士的手段。”李青霄推门进来,“你做了什么梦,该不会是春梦了无痕吧?”
陈玉书伸了个懒腰:“看了一出戏,开头有点意思,可惜虎头蛇尾。”
正说话时,胡三娘的声音传来:“白旅帅,你快来,客栈里还藏着一个婆子,也是收元教的人,不过已经死了,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真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