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玛圣城上空,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魂天帝的离去而缓缓消散。
空间裂缝合,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天穹和满目疮痍的大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冲突。
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
这场突如其来的宿命对决,因突然的变数介入而戛然中止。
但无论是离去的魂天帝,还是留下的萧炎,心中都无比清楚他们之间终有一日必要分出生死。
这是命运使然,从魂天帝的视角出发或许是千年前自己与萧玄的恩怨的延续,对萧炎来说这是定要报答的血海深仇。
血债,必须血尝!
萧炎悬浮于空,闭合的眼睑微微颤动,其下青白与苍白的火焰纹路缓缓流转,他周身那恐怖的能量波动渐渐平息,最终归于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缓缓降落,双足踏在仍在冒着青烟、遍布残垣断壁和凝固血痂的焦土之上。
他行走在废墟之中,步伐很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破碎的砖石在他脚下化为齑粉,偶尔能看到被掩埋的,焦黑难辨的残肢断臂。
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和呻吟声从废墟的各个角落传来,那是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本能反应。
但当那些幸存者看到这个黑发黑衫,闭着双眼的年轻身影时,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瞬间消失!
恐惧,如同最寒冷的冰流,瞬间淹没了他们刚刚泛起的微弱生机。
是他!就是这个如同魔神般的存在,与另一个恐怖强者在天空激战,余波便摧毁了整座城市,葬送了无数生命!他现在下来做什么?是要进行最后的清洗吗?
极致的恐惧让他们甚至无法移动,死亡的绝望阴影笼罩在心头上,他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感到窒息的痛苦,将身体蜷缩在阴影里不甘造出丝毫动静,唯恐引起那位的丝毫注意。
然而,萧炎对他们视若无睹。他的感知似乎集中在别处,像是在废墟中搜寻着某种特定的、细微的痕迹或气息。
片刻后,他似乎一无所获,或者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身形微微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火光刹那闪烁的痕迹。
直到他离去良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真正散去。
幸存者们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随即,更大的悲恸和绝望的哭泣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回荡在这片巨大的坟墓之上。
家园已毁,亲人罹难,未来是一片黑暗。
在强者眼中,弱者的生死爱恨不值一提,没有力量作为根基都不过是刹那间的火花转瞬即逝。
数百里之外,一片相对完好的山林中。
云韵悬浮在半空,远远地望着加玛圣城方向那渐渐平息的能量波动,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战斗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那毁天灭地的波动停止了。
但紧接着,沉重如山的现实便压上了她的心头。
如此近的距离,云岚宗绝无幸免的可能,那座她成长,修行、执掌了多年的山峰,此刻恐怕已与加玛圣城一样,化为了废墟。
加玛圣城被毁,那些斗王,斗皇虽大多逃出,但中坚力量损失惨重,整个加玛帝国的权力结构瞬间崩塌,可以预见接下来必将是一场席卷全国的惨烈动荡与混乱。
这份动荡混乱带来的灾难会比今日更加严重!
可是,她只是斗皇,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宗门覆灭,帝国将乱,这一切都让云韵感到无比疲惫和沉重。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和疲惫而终于昏睡过去的纳兰嫣然。
弟子那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时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呓语。
云韵的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酸楚。
自己的大弟子,竟然亲手杀害了小弟子仅存的兄长,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更荒唐的事情吗?
更何况,云韵能感觉到,纳兰嫣然对萧炎并非全无感情,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那其中夹杂着怎样复杂难言的朦胧情愫。
如今这血海深仇横亘其间,这份尚未发芽便已沾染鲜血的情感,将何去何从?
嫣然受不了这残酷的真相,萧炎承受着刻骨的家仇族恨,而她这个做老师的,夹在中间,同样备受煎熬,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痛苦。
“造孽啊……………
”云韵仰起头,闭上美眸,发出一声悠长而苦涩的叹息,仿佛要将满心的无奈与悲凉都倾吐出来。
就在这时,她前方的空间微微波动,火光乍现间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正是萧炎!
云韵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纳兰嫣然,周身青色斗气本能地涌动了一瞬,又迅速被她压下。
她看着眼前的萧炎,他依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得可怕,身上没有任何杀气,却自带一种令人心颤的威严与疏离。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林间的风声和云韵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最终还是云韵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嫣然她......她不是故意的,她当时......”
她明明是萧炎的师父,可当下面对萧炎却有着本能的害怕与恐惧,如若怀中不是纳兰嫣然而是他人,或许她根本不会这样与萧炎对峙。
即便纳兰嫣然是被控制的,可终究是她下的杀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是如此,心中的责任感已久让她选择了先一步开口为纳兰嫣然庇护。
“我知道。”
萧炎淡淡地打断了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云韵,落在了她怀中沉睡的纳兰嫣然身上。
随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跳跃起一缕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火苗。这火苗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暖白色,既不炽热也不冰冷,反而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甚至带有生命气息的波动。
云韵瞳孔一缩,以为萧炎终究无法放下仇恨,要对纳兰嫣然下手。
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恸,却深知自己根本无力反抗眼前的萧炎,两人现在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纳兰嫣然,准备用身体去承受这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那缕暖白色的火苗轻飘飘地落下,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纳兰嫣然的眉心,形成一个极其细微,若不仔细查看几乎无法发现的白色火焰印记,随即隐没不见。
云韵愕然地睁开眼睛,感受到那火苗中蕴含的并非毁灭,而是一种温和无比,坚韧的守护之力。
火焰能带来的从不只是毁灭,他的光和热同样能为人带去温暖和守护。
人们只记得火焰的可怕,却忘记了先民们正是用火焰驱赶野兽和黑暗,将种族文明代代传承了下来。
“这缕火,能保护你们。
”萧炎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在这平淡之下,云韵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彻底掩埋的温情。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然后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她是我的’锚’。”
“只要她在,我就永远不会彻底踏出那一步。
这句话意味深长,像是在对云韵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那“一步”究竟是什么?是彻底的沉沦?是化为只知复仇的修罗?还是被力量完全吞噬,失去最后的人性?
云韵不得而知,但她能感觉到,这或许是萧炎在无边黑暗中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细线。
正是这一根细线让萧炎如今还能与自己对话。
说完,萧炎似乎不愿再多停留片刻,转身便要融入空间。
“你要去哪里!”云韵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
如今的萧炎状态太过诡异,力量强得可怕,心却似乎走在悬崖边缘,她无法不担心。
无论如何改变,萧炎终究是她亲口认下的徒弟,这是怎么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萧炎离去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终,他抬起头,“望”向广袤无垠的天空与大地,声音飘忽地传来:
“不知道......可能,哪里都会去吧。”
这像是一句实话,充满了迷茫与漂泊不定。
但他随即又像是找到了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云韵暂时安心的理由,补充道:“大概会去收集其他的异火吧。”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逃避吗?或许是。
无论是逃避这惨痛的现实,还是逃避内心深处那份无法面对的情感,他都需要一个方向,哪怕这个方向本身也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萧炎离去后,云韵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她怀中的纳兰嫣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早已蓄满的、无声滑落的泪水。
她显然早已醒来,或者说,从未真正沉睡。
她呆呆地望着萧炎消失的方向,嘴唇翕动,一遍又一遍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对不起......对不起......”
“萧炎......我......我......”
最后那三个字??或许是“喜欢你”,或许还是“对不起”。
可她最后都没能说出口,巨大的愧疚自责如同沼泽般将她吞没,她觉得自己连说出这几个字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那份朦胧的情感,尚未见光,便已沾染了无法洗刷的血色,沉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云韵看着弟子这般模样,只能心痛地将她搂紧,无声地叹息。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魂界,幽暗洞府。
魂天帝的身影自空间裂缝中迈出,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此次出手,非但没能扼杀萧炎,反而暴露了部分噬灵绝生阵,最后更是因为天外异变而被迫中断,无功而返,这让他的心情极为不妙。
洞府内,金发金眸的窥命人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魂天帝冷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窥命人空洞的目光转向他,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一些远渡星海而来的天外访客,强行闯入了这片被封锁的星域,想要觐见星神。”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天'已经出手干预了。
大部分的闯入者连同他们的载具都已湮灭,只不过他们的灵魂却被保留了下来,洒向了这片大陆,就是那场无声的流星雨。”
魂天帝闻言,眉头紧锁:“灵魂被保留?还洒向了大陆?“天”究竟想做什么?”
他本能地觉得这绝非好事。
“谁知道呢?”
窥命人的语气依旧淡漠:“但可以预见的,接下来的斗气大陆,想必会热闹许多。”
魂天帝陷入沉思,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天外来客、觐见星神、被投放的灵魂,这些完全超出了他千年来的认知与谋划,局势正在向着完全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他想到自己想要逃离成为“天”炼制大丹的耗材,再一想到那些落到斗气大陆上的天外来客,脑中灵光惊鸿一现,他瞬间将抓住,心中有了一个全新谋划。
既然斗气大陆这潭水已经浑浊了,那不如就让之更加浑浊,众所周知清水养不出鲜美的鱼,而浑水又难以捉到鱼。
想要不成为耗材,那何不妨让别人成为耗材?
就在这时,窥命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偏头,空洞的金眸望向洞府之外的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无尽空间,感知到那些刚刚降临此界的灵魂光点。
在这些纷杂的灵魂流光中,她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波动。
会是谁呢?
她的眼眸深处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