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幽深,甫一踏入,陆沉渊不由得想起了先前与妙金?在此间的几句斗嘴,以及她信手拈来,于两侧石壁之上燃起的那两簇橘红火焰。
此刻,温庭玉应付此处黑暗的手段却截然不同。
只见他袖袍轻轻一拂,数点金芒便自他袖中悠然飞出,宛若夏夜流萤。
它们振动着薄如蝉翼的光翅,不疾不徐地向前飞去,所过之处,便在空中留下一道道久久不散的金色光轨,将这漆黑的甬道勾勒出一条璀璨的星河。
这些光之精灵不仅照亮了前路,更似有灵性一般,每遇岔路或险地,便会盘旋低鸣,以作示警。
其神通之精妙,与妙金?的探路灶马却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则气象之上,却更显从容与堂皇。
往里走了几步,似是觉得洞窟内有些无聊烦闷,温庭玉忽然问道:“公子,方才在外面的时候,我似是听那几位称呼你为陆掌柜,倒教人有些好奇了。”
陆沉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坦然说道:“温司尉有所不知。在下近来于万民滩附近的观潮客栈,暂代掌柜之职。他们几位皆是店中住客,一来二去,便这般叫惯了。”
“观潮客栈?”
温庭玉目光微微一闪,说道:“我记得那原是钱大海的产业。他数日前暴毙,尸身尚在镇魔司的停尸房里搁着。如此说来,公子倒是接手了一桩不小的家业。”
陆沉渊道:“不过是代为管罢了。我终究非是镇海川本地之人,待此潮信事了,或许便要远行他方,另作打算了。”
温庭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观陆公子气度沉凝,于这妖邪之地亦能从容自若,原以为是哪家仙门秘传的嫡系弟子,不想竟是沧海遗珠。”
陆沉渊不卑不亢道:“温司尉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一个凡夫,虽也曾心向仙道,奈何缘法浅薄,至今仍徘徊于门墙之外,不得其门而入罢了。”
温庭玉道:“那倒是可惜了。不知陆公子对我镇魔司可有兴趣?我司中藏书阁内,功法典籍浩如烟海,无所不包。若陆公子愿入我司,以你的心性与天资,温某敢担保,必有一条通天大道,正合你走。”
陆沉渊听他此言,心中一凛,却不知对方是真心赏识,还是另有图谋。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拱了拱手,滴水不漏地答道:“多谢温司厚爱......若当真有那一日,在下定会思量。”
上官楚辞听着两人对话,笑而不语,心中却暗暗诽谤。
这家伙还在试探,真让你知道了陆沉渊的真正身份,怕是要吓死你,偌大的天之痕,在天上横亘了三千年,便是他一剑亲手斩出来的,他能缺得了你那些三脚猫的修行功法?
再者,便是当真缺了,也该先修行我兰陵王府的镇族绝学才是......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罢,毕竟我才是先来的那一个......
程萧山听着两人对话,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在他看来,这队伍里除了自家师妹,有一个算一个,讲的话都不能全信。若非他亲眼见过那陆掌柜神鬼莫测的手段,又亲见那位镇魔司的少女司使对他那副又敬又怕的模样,只怕连自己也要被这魔头那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
了,当他真是个不懂修行的凡人。
陆沉渊行走在前,心神却高度戒备。方才踏入密道之时,那龙王庙的蓑衣长老并未尾随,只隔着那幽深的门洞,语带双关地道了一句:
“却未曾想,庙内竟另有乾坤,藏了这么一条秘径。只是此路千百年来未有人通行,贸然进入,生死难料,还望诸位三思。
那老家伙的“善意”警告犹在耳边,派来盯梢的几个蓑衣人想必也缀在不远处。
这般欲拒还迎的姿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他忽地脚步一顿,只觉周遭静得可怕。
这地底洞窟,本该是蛇鼠虫蚁的巢穴,此刻却连一丝生灵的声息也没有,唯有众人压抑的呼吸与心跳,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一同放大的还有陆沉渊不太正常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似乎比其他人更加粗重,仿佛走这一路,对他而言似乎是难言的负担。
上官楚辞自然是感受到了,她下意识的用逻辑奇火观察陆沉渊,却忍不住心头一跳。
陆沉渊怀里的人偶变得更加诡异可怖,在她观察陆沉渊的时候,那双描画的天真眸子也在瞬间隔着布衫望向了她,周身流动着比平日更加惊人的怨气。
与此同时,陆沉渊的袖口处还多了一件被浊流气息缠绕的仿若钥匙般的奇怪物事,那些浊流不断侵蚀着陆沉渊的手臂,使其手臂处皮肤裂开,长出滚动的猩红眼珠。
不难看出陆沉渊此时表现出的异样,应当便与这把钥匙有关。
“莫非是陆兄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事情,不仅令人偶发生了异变,而且还得到了一件不知来历的钥匙?”
尽管她有意询问,不过一想到此处还有镇魔司跟龙王庙的人,人多眼杂,多说多错,她还是忍住了。
姜映雪犹豫了下,还是关心问道:“陆公子,你没事吧?”
陆沉渊微微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无碍。”
实际上却非如此,他之所以只说两个字,是因为现在说话对呼吸困难的他来说,都是不小的消耗,他只盼望能快点解决眼前的事情,然后再腾出手来处理鱼钥匙对自己的负面影响。
程萧山咂摸出些许意味来,暗道:
“这老魔受伤了?是了,这老魔方才在正殿跟楚公子说过自己也进了幻境,只怕是在幻境里受了内伤.......却不知道那老魔在幻境里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连这等人物都会受伤……………
“只不过,这老魔受了伤,一会儿要是遇到了危险,又该怎么办......”
温庭玉看了看陆沉渊,说道:“陆公子,你看起来像是中了诅咒。”
陆沉渊一凛,却没有想到被看了出来,苦笑道:
“温司尉好眼力......不过......我的状态不打紧,眼下还是先找到......林姑娘为重。”
温庭玉见陆沉渊这般说,也没有继续深究,复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似有所感,说道:
“我感觉似乎有位前辈高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咱们,却不知是哪家的同道?”
陆沉渊心头一动,与上官楚辞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暗自?然:
“这温庭玉的感知竟如此敏锐,不仅能看出我身上的问题来自于钥匙的诅咒,竟连观澜之境的沈叔全力隐匿气机,也能被他察觉。
上官楚辞却是面不改色,将手中白玉折扇轻轻一摇,笑道:“温司尉不必多虑,不过是在下的贴身护卫,习惯了隐于暗处罢了。”
话音落,一行人身后那片黑暗之中,空气如水波般微微一荡,沈归舟的身影便自其中缓缓显露。
程萧山看得是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心中更是翻江倒海:“我的乖乖,这位俏公子身边,竟还藏着这等深不可测的人物!能让这等高手贴身护卫,他的来历又该是何等惊人?”
而陆沉渊竟然能将这般人物也一并拿下的陆掌柜,其形象在程萧山的心中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温庭玉对着沈归舟遥遥一抱拳,算是见过了礼,这才微微颔首道:
“如此便没有问题了,看来这位楚公子的身份也非同小可。呵呵,这十年一度的海潮,当真是不一般,平日里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大人物,如今竟都齐聚在这小小的镇海川了。”
沈归舟对着他微微点头,旋即身形复又淡去,融入了阴影之中。
经了这番小小的插曲,众人继续前行。
不多时,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已是死路。
一面冰冷而潮湿的石壁,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去路。
然而陆沉渊记得分明,依照幻境中的路径,此处绝非尽头。
穿过这片区域,前方本该豁然开朗,现出那座悬于深潭之上的古老祭坛,以及通往祭坛的唯一通路。
温庭玉并没有怀疑陆沉渊带错了路,对方能够发现这处秘径,已经能够证明他对龙王庙的了解远超平常人,眼下之所以会将众人带到死胡同里,只怕是另有原因。
他试着调度真元,想要越过石壁感受后面是否藏着什么事物,可却震惊的发现,真元一旦进入石壁,便犹如泥牛入海,不仅没有半分反馈,甚至还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旋即又抬手凝聚真元,对着石壁轰然一掌拍下,却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石壁巍然不动。
温庭玉眉头一挑,望向陆沉渊,问道:“公子,便是此处么?”
陆沉渊点了点头:“这石壁之后,应当通往一处悬浮在水潭之上的祭坛,只是不知为何,此处竟然多了一道石壁......”
温庭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却是愈发好奇眼前少年的真实身份。
这龙王庙的密道别说是外人,便是庙内的信众也不一定知晓,这少年人不仅知晓这密道的存在,便是里面有什么也都一清二楚,当真是不可思议。
上官楚辞上前用扇子敲了敲,说道:“后面确实还有路,不过眼下被这石壁挡住了,而且这石壁会吞噬真元,除非在场有修行人道,并且走的是肉身成圣之路的修士,否则只怕推不开这一面石壁。”
她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在温庭玉听来却震惊不已。
便是他自己,也只知道这石壁会吸收真元,却看不出后边是否还藏着什么暗道,这俏公子竟然一眼能够看穿?
想到上官楚辞先前一眼看穿死路的机关,而且还有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高人跟随守护,不禁愈发心惊,却是不知道这一行人都是什么来历,怎么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温庭玉压下心中的震惊,缓缓说道:“倒也不见得必须是修行肉身的修士,若是有火药的话,应当也能直接炸开,只可惜此番来得有些匆忙,没想到竟然还有地方会需要用到火药。”
“这里通道逼仄,若是用火药强开的话,只怕会造成通道坍塌,到时候会更加麻烦。
上官楚辞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无法这里进入的话,或许还有其他通道。”
她说话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前世魂游的一个经典设定。
“此门无法从这一侧打开。”
按照她的经验,这种时候就需要找到其他路径,绕到里头去然后再打开此处的捷径,只是一般这种设计出现的时候,往往说明里面可能有强敌的存在......
只是这石门不仅隔绝真元,似乎将里面外面的声音也一齐隔绝了,哪怕贴着石壁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温庭玉皱了皱眉头,一路过来虽然遇到了一些岔道,不过他利用“照途流萤”已经知晓,那些岔路大多数指向的都是死路,哪来的其他通道?
知非注意到石门上隐约浮现的纹路,若有所思道:“此乃印契之门,或许需要有对应的信物,才能够打开此门。
“印契之门?”温庭玉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程萧山啧啧道:“小师傅真是深藏不露,竟然还知道这般偏门的知识。”
知非轻叹了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因为寺内便有一道印契之门,所以小僧能够识得此门。”
程萧山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了,却是想到了云台寺下可是镇压着一头四灾序列级别的怪物,想必知非和尚所说的印契之门便与那怪物有关。
眼下此处也有这种门扉,莫不是门后也藏着什么怪物?
陆沉渊闻言目光一动。
信物?却不知道手边的钥匙算不算得上......
“我来试试。”
陆沉渊说道,他的手掌轻轻覆上石壁。
袖口处的钥匙果然有了反应。
他只觉指间传来一阵酥麻的痒痛,低头看去,不由得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他五指边缘的皮肤纹理正在飞速变化,竟是硬生生长出了一片片细密的鱼鳞,与此同时,方才任凭温庭玉蓄势一击也纹丝不动的石壁,竟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轰隆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机括轧轧之声,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之上,无数古老的符文如游鱼般亮起,又迅速黯淡。
一道深邃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大,其内透出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幽暗。
她的右手已轻轻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一双明眸紧紧盯着那缓缓开启的石门,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
“诸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