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束走出房间,便瞧见李猴儿正候在他的屋外。
李猴儿一瞧见他,当即招呼:
“方哥儿,走,我爹攒了个局,正让我来找你,还有余叔一起商量呢。”
方束听见这话,又瞧见对方的神色,面上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颔首示意,让对方边走边说。
走到饭堂,两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二舅余勒。
亲眼瞧见了二舅,方束心底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下。
而李猴儿拉着两人,凑到了墙角,这才开口:
“这不纸坊被烧了嘛,纸坊邻居们,伤的伤、死的死,个个流落街头,没个着落。”
对方神神秘秘的:“我爹已经提前打听过了,这纸坊被烧了,不会在原地再重建纸坊,而是会重建青砖大瓦屋。
又说是作为赔偿,原先的纸坊老住户们,可以优先购买。而我和方哥儿都是独蛊馆的人,咱们俩家是肯定有资格的。
我爹说只要应下了,再拉拢上两三家,咱们就可以整套一进的四合院子哩!”
李猴儿啧啧出声:“到时候,有房有屋,咱们可就都是牯岭镇的殷实人家了!”
二舅余勒听见这话,其眼睛先是猛地一亮,然后便是眉头紧锁。
其蹲在灶台边上,猛地吐出一口旱烟,轻叹道:
“李老哥的消息灵通,多半不是假的。
这也确实是个机会,要知道镇子里的瓦屋,栋栋都是有名有姓,轻易不会卖掉,有钱都买不到手。
只是在这镇子里面,起屋简单,但是地皮可就不简单了。哪来的钱咯……”
李猴儿听见这话,面上的喜色也是变得迟疑,他嘀咕:“对哦,我爹那老抠门,他又是哪里来的钱?”
随后李猴儿摸着脑袋,面上讪笑了一番,道:“话我已经带到了,余叔、方哥儿,你们记得就行哈。”
随即这厮就快步离开了饭堂,往道馆外脚步雀跃的走去,瞧模样应是要去问问符师李猿,他们家里的家当究竟有多少,特别是在眼下被一把火烧了一番之后。
霎时间,灶台边上就只剩下方束和二舅两人。
方束这时也开始仔细询问:
“二舅,纸坊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整条街都被烧了?”
二舅余勒摇头晃脑的,先是骂咧了一句:“呸!着实是造孽!”
随即,对方才将纸坊大火的事情,具体说道了一番。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纸坊中所在的地界刮起了大风。
如今又时值秋季,天干物燥,不知怎的,纸坊中就有一家起了火。
纸坊起火倒还罢了,其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年年都有。但是不知怎的,偏偏这一次在那大风的加持下,火势迅速就弥漫了整个纸坊。
并且恰巧的,当天夜里,纸坊中的沟渠还因为大风刮来的落叶、石块种种,被堵得死死的。坊市里面因为派人疏通,干脆就断了纸坊水源。
这样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纸坊邻居们即便是想要自行救火,也是无水可用。
他们想要去请坊市中的人来救火,结果坊市中救火的队伍来是来了,却是压根没有搭理纸坊,而是三下五除二的,先将靠近瓦屋区的一排纸屋全部拉倒,然后点派人马,将瓦屋区给护了起来。
纸坊中人请他们救火,救火队伍还说要什么开拔费、取水费,先交钱,再救火。
就这样的,推诿间,偌大个纸坊,成百上千户人家,统统都被烧成了飞灰,化作为一片空荡荡的白地,死伤惨重。
二舅余勒咬着烟枪,道:
“现在还没烧完呢,你过去还能看见点火星子。”
方束听完,目光在二舅的身上打量。
二舅脸上咧嘴一笑,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主动道:“你小子放心,用不着担心咱。自打那黑虎馆子的人开始在纸坊当中闹事。
你二舅我呀,就已经卷了铺盖,在饭堂里打地铺了。”
二舅余勒面带得意的说:
“家里也就剩一些瓶瓶罐罐,咱都懒得回去看。等事情过去了,到时候我再去租一间纸屋便是。”
方束听见这话,微挑眉毛,面上当即也是露出了咧嘴笑容,出声:
“不愧是二舅,姜还是老的辣。”
“那是自然,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二舅余勒听见这话,更是眉飞色舞。
舅甥俩继续闲谈着,方束顿时了解到了更多的东西。
根据纸坊邻居们的说法,最先烧起来的那间纸屋主人,方束还恰好认识。
其正是那苏琴高所寄身的老汉家。
“啧啧,那老东西,前几天还红光满面的说,原本指望自己死在纸屋里,可谁曾想,老天爷还是不收。于是他干脆把一家一当都转卖了,打算过几日就搬去风月桥那边逍遥几年,死那边。”
二舅余勒啧啧出声:
“没曾想,这厮的乌鸦嘴还真说了个正着,他还真就死在了屋子里。”
“这般巧合?”方束闻言,面色顿时古怪。
二舅余勒瞥了他一眼,幸灾乐祸道:“是啊,就是这般巧合。当然了,也有人说,火就是那姓苏的女娃子自己点起来的。
还有人说,夜里听见了那老汉的哭嚎声,杀猪一般凄厉。因为大家都听惯了他俩的吵嚷,也就没人搭理。”
二舅摇着头道:“现在想来,那老汉恐怕就是被活活烧死的。”
方束听见这等惨事,他面色毫无波澜,只是感觉有趣。
不过他当即目光微凝,想起了自己解决程罐子时,在对方的屋外,听见过这厮和别人的密谋。
结合起二舅口中的黑虎馆闹事,恐怕纸坊的这场大火,早在一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方束心间一动,暗想:“如此说来,那苏琴高不仅是杀夫烧屋,还可能是充当了黑虎馆的爪牙,顶替了程罐子的角色?”
一阵别样的心思,也是顿时出现在了他的心里。
话说上次打杀程罐子,他可是闷声发了一笔大财,还得到了一方矿脉图。
“不知那苏琴高身上,会有多少财货?”方束暗想。
随即,他问了问苏琴高的下落。
只听二舅余勒道:
“坊市里也派人在找她呢,还挂了悬赏。有人说是看见她逃去镇子外了。
现在不仅纸坊里一堆人出镇去找了,镇子里的一群鬣狗闻言,也都跑了出去,想要抓到那女娃领赏。就连黑虎馆也假惺惺的派出了人手,说要将那女娃抓回来问责。”
二舅摇头叹息:“我看那女娃啊,不管会不会被抓回来,都是没个好下场咯。”
苏琴高犯下了这等事情,一旦被抓回来,哪怕她压根就没罪,纯属被冤枉的,那黑虎馆也不会放过这个替罪羊,极可能会将其明正典刑,让纸坊邻居们出气!
而如果对方没有被抓回来,其一个尚未入道的凡人,就算是准备了点手段,在野外能熬得过白天,也熬不过黑夜。
毕竟就连入道了的仙家们,若无必要,都不会选择在野外过夜。
这下子,方束心间的想法更盛。
须知那苏琴高可是卷走了老汉的几代家财,少说也应当有个大几万的符钱。
一旦能够擒获此女,悬赏之类的先不说,单单苏琴高身上的浮财,就能让人小赚一笔。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快!
方束得赶在纸坊邻居们、镇子里的鬣狗们得手之前,就先一步在野外,将那苏琴高给寻见。
而对于如何寻见那苏琴高,方束自有妙计。
只见他在不动声色的辞别二舅后,一只小虫,就自他的袖口中飞出,在他的面前画着圈儿,晃悠了一番。
此虫正是方束闲暇之余,又炼制出来的一劫蛊虫??跟屁虫。
它可以像是猎犬一般,搜寻贼人的气味,还能主动在贼人身上留下烙印,时刻追踪敌人,颇具妙用。
除去瞌睡虫、跟屁虫之外,柴米油盐酱醋茶七种不入流的蛊虫,方束都已经是会炼制,只有那“闭气虫”,眼下还处在解析当中,但要不了多久,方束也能掌握。
捏着跟屁虫,他心神振奋,当即大踏步的朝着纸坊所在奔去。
这等没甚危险的热闹,就连纸坊里的穷邻居们都敢凑,方束当然也是要凑一凑,大不了白跑一趟而已。
正好,此事也可以让他检验一下,跟屁虫究竟有没有蛊书上说的那般奇妙。
不过在跨出道馆之前,方束又抬头看了看天,确认眼下尚且是上午,距离日落还有大几个时辰。
虽然是要凑热闹,但是他并不打算在野外过夜。一旦夜幕降临,就算是毫无收获,他也会及时回来,免得夜路走多了撞鬼。
一路直行。
方束轻车熟路的回到了纸坊。
只见原本密密麻麻的纸屋,眼下已经化作成为了一堆又一堆的灰烬,并且直到现在,都还不断的有烟气飘起,往来的行人们,都得用布片捂着脸。
方束瞧见,也有样学样的,从袖子中掏面巾,将脸给捂了起来。
他先是来到自家的纸屋所在,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家同样也被烧个精光,活像是上坟的是烧剩下的纸灰堆一般。
走进了纸坊深处,一阵又一阵哭诉声,也在纸坊中响着,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混杂不堪。
除去哭诉声之外,还有皂衣皂帽的人敲着锣鼓:“勿要聚众、勿要聚众!”
“要去西面棚户区安身的,现在就可以去了哈,继续留这儿没意义。”
但是纸坊中难民们听见,一个个不仅没有应声领情,反而当即就破口大骂:“呸!休想把老子们赶走。”
“这纸坊就是你们烧的!”
人群推搡着,不时就爆发冲突。
方束将这些场景收入眼中,并没有太在意,他依据脑中的印象,转悠一圈后,便来到了苏琴高和那老汉的纸屋所在。
到了位置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是来晚了。
和其他地方堆成了坟堆似的灰烬不同,这里的灰烬全都被掏出了出来,就连地基都被挖空了。
很显然,其他人已经是将这里一寸一寸的都搜了个遍。
甚至就连灰烬中央那一具保持着坐姿,身姿佝偻的焦尸,其胸膛被剖开,口齿也都被砸碎撬开,极其不雅。
直到现在,都还有纸坊中的小孩们,正在基坑当中翻找着,就像是一只只小鸡在啄米一般。
并有小孩闹哄哄的,用不知哪找来的树条,鞭打着那具干尸。
现场灰尘四起,方束捂着脸,也凑上前去查看痕迹。
当他查看时,同样有陌生的面孔,或是牵着一头毛色油光的狼犬,或者干脆亲自跑到了纸灰中,低着头不断的嗅食。
这些人口中不时就发出声音:“狗日的!看来是来晚了。”
随即他们就从基坑中尚未彻底烧坏的物件上,扣出一方陶片、瓷片、或是布条什么的,然后急匆匆的离去,朝着镇子外面赶去了。
方束混杂在其中。
他却没有这般仓促的捡了东西就走,而是在那些杂物中仔细的搜罗着。寻常的杂物,就算是残留有气味,其也不一定会是苏琴高的气味。
一番搜罗后,他忽然目光一动,将注意力落在了那具焦尸上面。
啪咔!恰在这时,有小孩叫嚷着,踩断了焦尸的脖颈,将其当作球般踢来踢去。
而方束敏锐的注意到,这焦尸的断颈中,脊骨内还残留着几丝血色,并未完全焦化。
于是他心间动弹,当即就抖落出了跟屁虫,让虫豸先是爬入了焦尸的胸膛内,然后又是爬入了那颗焦黑的头颅中。
等跟屁虫记下了这焦尸的气息后,他方才将蛊虫唤回来。
“苏琴高留下的气味难以捕捉,但是这老汉的气味,却有所留存。”
方束心间暗忖:“此女和老汉朝夕相处,她的身上指不定就残留有老汉的气息!”
虽说这等间接的气息,极容易湮灭,且苏琴高只需稍微处理一番,就能让跟屁虫抓瞎,但现在也只能勉强一试了。
收好跟屁虫,方束便离开了纸坊。
紧接着,他在坊市中简单采买了一番,做了点准备后,便径自出镇,来到野外。
莽莽山林间。
方束行至无人之处,他就从怀中取出了狐皮,轻轻一抖,再次化作为了一头六尺大小的灰狐。
嗡嗡的!
一只蜜蜂大的虫子也飞起,在灰狐的头顶上转悠不停。
一虫一狐,宛若打闹般的,在山林间兜兜转转,你追我赶。
接下来。
方束在野外偶遇了不少牵犬驾鹰的人等,其大多都是凡人,少数是入了道的仙家,彼辈相互间都保持着克制,并没有发生冲突,明显也是在四处搜捕那苏琴高。
不过瞧其模样,个个都是并无建功。
方束尾随着跟屁虫,穿林过河、上山下谷,将坊市四周几十里山地,都跑了个遍。
眼瞅着日头都要偏西了,他心间也气馁,琢磨着这一趟估计算是白跑了一趟,想要打道回府。
结果就在跟屁虫路过某地时,其忽地调转了方向,朝着某个方向直扑过去。
方束瞬间就来了精神。
但等到他悄悄的尾随跟上,潜伏在草丛当中时,却发现被跟屁盯上的,并非是苏琴高,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头肥大油亮的老鼠。
这老鼠尾巴发红,走走停停,但方向极为明确,在朝着某地奔去。
这让方束心间诧异。
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跟屁虫,一直尾随着肥鼠,来到了距离坊市三十几里的一处河谷间。
肥鼠跑到河边后,依旧没停,其利索的就从河谷处跳下,消失在了方束的视线中。
这让方束心神一紧,还以为对方是发现了自己,直接跳河了。
结果他的跟屁虫,晃悠悠的在河面上打了个圈儿,然后也消失在了视线中。
方束了然,他当即换了个地方,吊在河岸的下风处,往旁边一瞧,便发现在岩壁上,有个向内凹陷进去的空隙。
河风吹拂间。
一阵痛苦又呻吟的细微女子声,也被风刮进了方束的耳中。
其声音,不是那苏琴高的还能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