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
沈羡与薛芷画出得殿中,二人行走在宫廷廊檐上,八角宫灯随风摇晃,晕下一圈圈大小不一的光影。
凉风徐来,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扑打在脸上,让沈羡原本疲倦的心神为之一清。
这一天,当真是跌宕起伏,消耗了不少心力,可以说与天后相处的每个表情和语气,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模拟过。
“真不让人盛行,我一会儿不在你身边儿,你就出了事。”薛芷画清眸流波,语气中带着几许打趣。
“是啊,当真是须臾离不得你。”沈羡道。
薛芷画一时却被这话弄得不知怎么接,转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冰肌玉肤的脸蛋儿氤氲而起浅浅红晕。
沈羡将丽人脸上一闪而逝的羞意收入眼底,暗道,不经撩还撩他呢?越菜越爱玩。
“我也没想到大理寺的人,行动竟然如此迅速。”沈羡岔开话题,问道:“为何一个大理寺卿,要盯着虞家不放?”
薛芷画状似无意地看向远处,抿了抿粉唇,道:“你不要小瞧了周良,其人在朝野上有苍鹰秃鹫之称,嗅觉最为敏锐,不过,他为何仇视虞家,这和当年虞家家主虞翔有关。”
沈羡停下脚步,道:“早有仇怨?”
“旁人以为周良盯上了虞家的财货,其实不是。”薛芷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虞翔曾为礼部侍郎,为人耿介,不通权变,当年周良在河阳为县令,精通律法,颇有政声,先皇想要提拔他,但虞翔上书,说其人并未通过科甲,周良知之,深以为恨。”
沈羡一时默然,道:“挡人仕途,犹如杀人父母,不过,虞侍郎似乎也没有做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周良自然是小人无疑,但虞翔当年过于耿介,不通权变。
薛芷画忽而使出传音入密之法,语气中带着几许玩味:“还有呢,当年先皇想要封天后娘娘之父吕国公为王,虞翔同样上书反对,说于礼制不合。”
沈羡:“……”
好家伙!他是怎么敢的?
薛芷画轻笑道:“不过,虞翔早已逝去,虞家两人也身陷囹圄,究竟是不是周良借机打击报复,我倾向于是。”
沈羡一时默然。
薛芷画道:“你要救虞家之人吗?”
沈羡想了想,却并未回答,道:“未知两人真实情况,如果确实犯了国法,公卿犯法,于庶民同罪。”
他收留虞青婵是践约守信,并不意味着要帮助虞家,那不成伏地魔,血包了?
不过,也看虞家牵连的深不深,虞家如果愿意效忠天后,天后应该不会排斥,而他也可收臂助,以便得人施行国策。
他站在天后这一边儿,既期许其成为圣后,那么戒急用忍,以免有损圣德。
但此事要迂回,婉转。
“我觉得应该不是勾结庆王,这些毕竟都是周良的一面之词,来敬贪鄙爱财,周良器量狭小,睚眦必报,二人一拍即合,也是有的。”薛芷画见沈羡不解,又道:“据闻来敬其人好色如命,在太原王氏,强迫王庆冼之女嫁给自己,在琅琊王谋反一案时,看上了中书舍人纪昭德的妻子,中书舍人纪昭德也被牵连进逆案。”
庆王逆案一起,周来二人可以说愈发猖狂,尤其是来敬。
沈羡道:“你如何得知此番细情?”
“长公主殿下告诉我的,来敬此人还诬告过长公主殿下。”薛芷画玉容如霜,声音中带着冷厉。
沈羡闻言,暗道,来敬此人当真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沈羡默然片刻,道:“可惜,天后娘娘必视之为孤直之臣,忠心耿耿。”
他通过与天后的接触,已经看出了天后的性情,虽通晓政略,但本质上女身临朝,缺乏安全感,否则也不至于告密成风,让来敬一个小人通过告密上位。
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思想。
所以,天后对他的投效才能如此大喜过望。
薛芷画清眸当中闪过异色,道:“还真让你说对了。”
“其人喜爱弄险,道德败坏,小人耳,实不如周良远甚。”沈羡冷嗤道。
小人也是分种类的,如周良,精通律法,颇有才干,但才过于器,长期在权贵压迫中,渴望别人尊重自己,对旁人的恶意,睚眦必报。
而来敬则是贪财好色,手段下作,以告密而登御史台。
“是啊,彼等城狐社鼠在朝堂上猬集一窝,蒙蔽圣聪,颠倒黑白,在京中草菅人命,不知酿下多少祸事。”薛芷画叹了一口气,复杂目光落在沈羡脸上。
眼前少年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个朝堂风清气正的希望,因为沈羡比那些小人还要得天后之心,但偏偏行的又是堂皇正道。
其实,这就是秉正道,通权变……正得发邪。
沈羡想了想,道:“来敬、周良二人的事迹作为,还有先前那个姜?,明日,你帮我调查一下。”
其实,今日碍于长公主等人跟着来到宫殿,天后不方便询问他《御臣论》中的君子和小人之辨,否则他就可以趁机进言,姜?放出来了。
不过,这也不晚,如果了解大理寺的细情更多一些,天后面前也能更有说服力。
打击李景宗室,他全力支持,但用小人,虽逞一时之快,后患无穷。
“陆学士,这就使唤上我了?”薛芷画恍若刀裁的英气眉头之下,清眸好笑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沈羡脸上的淡然神色,顿时如潮水褪去,笑道:“帮忙,帮忙。”
方才在帝王面前,自然要维持不苟言笑的庄重样子,在薛芷画面前,自然轻快。
“刚才娘娘面前,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嗯,这会儿才像个少年人。”薛芷画眉心的花钿印记在灯火映照下,明艳动人。
沈羡一时为其明媚笑意,稍稍晃了一下。
暗道,眉心的一点朱砂,衬得脸颊肌肤雪白莹然,让人心头怦然。
无怪乎有人唱:万里江山不及你眉间一点朱砂。
沈羡压下心头起伏的思绪,暗道,这就是少年郎,心绪多少还受身体激素影响。
薛芷画被那少年的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目光漂移躲闪,随口问道:“我先前给你的须弥袋,你放在何处了?”
沈羡道:“在怀里藏着呢。”
说着,拍了拍胸口。
嗯,此举似乎憨直,倒是有些像朱重八和马皇后。
薛芷画见那少年贴身藏着,清眸微动,不知为何有些羞意,但声音冷冰冰道:“没有神识,也不好打开。”
沈羡道:“我没试过,想着等你回来再打开好一些。”
薛芷画闻听此言,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
“里面一些丹药,等会儿你服用修炼,我为你护法。”薛芷画道:“不可误了修行,师尊说,等明日将你引荐至其他脉的师兄。”
沈羡听着丽人在耳畔的叮嘱,一时间竟有几许恍惚失神。
所谓官职也好,权力也罢,于他一个前世卷赢了同龄人的中登而言,早已视之如过眼云烟,唯有这一丝起于微末,不掺杂太多世俗算计和权衡利弊的温情,让他为之稍稍失神。
行囊羞涩都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
在失去的所有人当中,他最怀念他自己。
“到了。”薛芷画看向远处飞檐钩角的殿阁,低声道。
沈羡笑了笑,压下心底的一抹怅然:“这须弥袋,我还真不知怎么打开。”
丽人柔声道:“我等会儿教你。”
两人说话间,一前一后进入殿中,殿中无烛火照明,但不管是沈羡还是薛芷画,借微弱月光和廊檐上的烛光皆可视物。
薛芷画掌心一簇火花倏然生出,在半空中分为几朵,“噗噗…”响声中,但见鹤形铜雕宫灯就被一一点燃。
沈羡讶异问道:“这是火行法术?”
暗道,当真是一方超凡者横行的仙道世界。
在帝王面前侃侃而谈,纵论天下,固然畅快淋漓,但长生逍遥,移山填海,也是他所追求。
得尽快将修为提升上去!
这般想着,连忙查看功德值。
却见面板又有了新的变化。
道法:无。
法宝:无。
神兵:三星神兵承意剑。
人道功德:十二万三千八百
功德加了两万?
沈羡面色微顿,涌起猜测。
难道是索元礼那等酷吏,还是那篇《御臣论》?
少顷,磨盘将消息传递而来,的确是这两件事儿,惩治索元礼这等恶吏,以及间接影响了天后的用人,使死于酷吏政治下的冤魂要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