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是一件很爽的事情,骂人之后收拾残局便略显尴尬。
“为了防止我继续说出很难听的话,我暂时先告辞。”
林无攸装作没有注意到韩三坪眉心间聚拢的怒气,彬彬有礼地道出这话,然后一双大长腿两三步便冲到门口。
等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回头看眼韩三坪,说出了那句早想说的话。
“友情提示,你最好换掉桌子上的玉摆件,那件东西的原品在津门博物馆展出,复制品目前牵扯到一些奇怪的纠纷中,不适合出现在你的办公桌面上。”
韩三坪:“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喜欢古董。”
“......我父亲的仓库有个他请大师做的复制品。奇怪的是,在五月份他出门办事期间,仓库内的东西少了很多,它就是其中之一。”
潜台词,那是一件“脏物”,不管是谁送给韩三坪,也不管对方吹得多么牛逼,那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赃物。
“那你拿回去吧,我不缺这么个装饰品。”韩三坪冰冷冷道。
林无攸摇头:“不必,我父亲有一整个仓库这些小玩意,我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
话落,他拧开把手,缺油的轴承发出“吱嘎”的怪声,又在一声轻轻的“啪”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室内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韩三坪深吸口气,向前望着被关上的木门,向后觑着摆在桌上的翡翠,一时间心绪五味杂陈。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个混账的圈子容不下清白者,再白的东西进来也要变个颜色。
幸运者还能保全些东西,不幸者......最终的下场便多了去。
韩三坪见多了那些主动染上颜色、主动融入这团污浊的黑暗,却只能变成最底层任人欺凌的残渣。
就连想成为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推出去顶锅的替罪羊,也绝非仅靠牺牲便能达到。
林无攸是特殊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再容不下的清白者,却能容得下林无攸,
纵使他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合群的行为,纵然是他整个娱乐圈最刺眼的“白”,纵然是他所有人羡慕嫉妒并憎恨的例外,可??他是“林无敌”!
那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一种符号,一种“只有你们来改变,没有他去改变”的符号。
开幕式结束后,人人都道张义谋是“国师”,却没有人给林无攸安排些绰号。
其实原本也是想那么干的,只是无法给他安排个合适的称号。
小阁老、太师、三公......不管是什么称呼,他们的权利皆来自于皇权,来自于他人的赠予与分享。
哪怕是“国师”,他的权利......不,国师有什么权利?
那不过是个需要时拿出用,不需要便可以搁置在侧的职位。
可这样的事情不会出现在林无他身上。
他的权利由自身创造。
他的特殊源自对自身命运的高度掌控。
在这个每个环节都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娱乐圈,林无攸是最自由的飞鸟,他想拍电影便去拍电影,他不想拍电影便不拍电影,无人能对他的创作指手画脚,无人能对他的人生给予意见。
他靠双手打造出的坚实羽翼带着他展翅翱翔,带他远离这污水般的一汪泥塘,尽情地在天空中撒泼打滚。
人人都向往他,站在泥沼中仰望他散发的光辉,可人人又都清楚地知道??我们无法成为他。
娱乐圈是个特殊的地方,表面看上去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背地里是黑压压的沼泽地。
每个人站在起点都只能看见顶点的光鲜亮丽,每往前走一步都能碰见诸多充满诱惑性的道路,它们方便简单,无需做出太大牺牲,可每往前走一步便要丢掉一些东西,走到最后茫然四顾??啊,我就是泥沼本身。
泥沼空荡荡。
泥沼毫无回声。
这个圈子容不下清白者,可又容得下林无攸。
问题是,并非人人都是林无攸。
韩三坪重新走回办公桌后面,嫌弃地看眼怪模怪样的座椅,“劳什子人工学椅,大几万块钱就这么个东西,啧......”
他嘴里骂着,屁股却诚实地坐了上去,庞大的身体仍然将小巧的椅子挤得满满当当,似是他已经满溢而出的欲望。
他抬手将那座玉翡翠找在手里摩挲,玉器入手的触感并不太冰冷,只被屋内的空调染上些许霜气,又在转瞬间烟消云散。
“赃物......复制品......那群狗崽子真会糊弄我......”
他想了片刻,抬手拨打出个电话,也不玩那套敷衍客套。
“你前些日子送我的东西是个赃物。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解释:“......那、那玩意也别人从市面上收回来的,我也是听闻是从博物馆里流出来的玩意才肯送给您啊,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是诚心诚意请您合作......林导那边??”
“你还有脸提林无做?”韩三坪冷笑着打断,“那玩意就是从林家流出来的!你偷到了林家的头上,胆子可是够大的!过段时间,我恐怕就能收到你的追悼会请来了!”
“林家?!!”对面爆发出了惊叫,“卖我赃物那小子可没说是林家的东西......五月份......他们该不会是趁着那个功夫……………”
“趁着主家出去忙活正事,你们跑进人家仓库一顿折腾,哼哼哼......”韩三坪冷嗤两三声,“行了!这事你们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拉林无敌下水便别想了,你们且先从林家的追杀下活着吧!”
“韩总,你听我解释??”
不顾对面还在解释,韩三坪啪嗒挂断电话,反手又掂量两下翡翠玉雕,拉开右侧的大抽屉,里面粉红色的成沓钞票和金灿灿的金条胡乱堆放。
他定定地看着抽屉里的东西三两分钟,忽然间没主语地骂了句。
“臭小子,骂了我就跑,胆子倒是蛮大啊。”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往后怕是不能再叫他臭小子,羽翼丰满的大鹏哪会愿意屈居人下,哎......”
话落,他随手将玉雕塞进里面,动作乍一看粗鲁,仔细一瞧却带着点妥帖劲儿,金条被扫到最外侧,免得产生不必要的刮伤,钞票成了恍若金丝绒的衬布,让翡翠玉雕能安稳地躺在上面,菜心上的蝈蝈嚣张地挥舞着镰刀。
韩三坪最后再看一眼。
啪??抽屉合上了。
“王秘书。”韩三坪转头唤来王秘书。
王秘书满心紧张地走进办公室。
林无攸出门时,他刚好在边喝茶,边用言语调戏秘书小妹今日穿的黑丝袜不错,哪怕那秘书小妹投来完全不遮挡的杀人目光,他也全然当做没看见。
有些时候,他享受的便是这些不敢用行动反抗,只能表露些许怨气的小动作。
这是一种权利的彰显,是只有身为韩三坪的贴身秘书才有的特权。
,沉浸在快感中的他完全没留意林无做出门,直到对方在他身后不冷不淡地来了句,“王秘书,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做事别做过头。”
这句警告的杀伤性不高,在他忽然从背后出声的杀伤性极高,外加王秘书又是个对人情世故极爱揣摩的家伙,马上便意识到林无攸与韩三坪的谈话出现了问题。后背冷汗刷刷地往下流。
卧槽!他要受到牵连!
背冷汗刷刷地往下流,手里的保温杯瞬间便有千斤重。
所以,在毕恭毕敬地送走林无后,他视死如归地被召进韩三坪办公室。
“董事长,有事您吩咐。”
“《功夫熊猫》的密钥办了吧。”韩三坪抬手抓起了一只在桌上骨碌的签字笔,低头漫不经心地吩咐。
王秘书有那么一瞬的愣怔,又不动声色地收敛住。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下去。”他停顿下又问,“之前说过的票房之事,我是否要联系无攸嘉禾那边?”
“......不必了。”韩三坪猛然握紧签字笔,抬头终于给了王秘书个正眼,“以后类似的事情都绕开无攸嘉禾。”
这次王秘书的愣怔掩不住,“可,可没有无攸嘉禾是当下市场占比最大的院线,没有他们帮忙,靠其他院线恐怕很难满足那群人的需要。”
“王秘书,一件事如果要我说两遍你才能理解,你的秘书也不用再干下去。”韩三坪冰冷冷地通知。
“抱歉!”王秘书马上90度大鞠躬,“我马上通知下面的人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韩三坪不欲多言,挥手便让他退下去。
等王秘书走到门口,他才重新叫住他,“王秘书,再给我找个笔筒来,上次的那玩意不太吉利,这回换个珊瑚或玛瑙的吧。
“行。”
虽然王秘书不知道那个能进博物馆的翡翠玉雕哪里不吉利,但只要韩三坪说它不吉利,那它再值钱也是不吉利,至于避开无攸嘉禾......
大佬们的谈判,他个小卒子没资格插嘴,安安分分去办事就行。
但王秘书还是有那么点好奇,林无敌拒绝得这么干脆,韩三坪可以看在往日情面上不生气,那么那群人也会不生气么?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生气了,但进到监狱里生气。
三日后,新闻频道便爆出一桩价值几千万的偷盗案,同时经济频道也提到金融圈动荡,导致某些“人才”入狱踩缝纫机的小事。
王秘书在看到这新闻后,一晚上没睡觉,在花重金请来的财神面前跪了一晚上,香火味儿在家中弥漫了一周时间。
于心有愧,求神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