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去韩三坪办公室的次数不多。
韩三坪乐意在餐厅包厢或私密的茶馆内谈事,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这也导致无他再次走进这间办公室,他明显地察觉到一个事实??韩三坪变了。
外国有一项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报告,意在表明生活环境或工作环境会隐晦地表露主人的当下状态。
打个简单的例子
面前仍然是那间四四方方的办公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室内,明媚了屋内黑色的皮质沙发套组,四周白墙上挂着红色的党徽与标语,但原本的多张合照却换成了韩三坪在各大电影节、手捧奖杯的大幅照片。
林无他仔细辨认过,每一张都以韩三坪为中心人物,其他所有人都是他的陪衬,哪怕是林无攸自己。
中央放置的深褐色书桌改成了枣木色,木料很奇特,在阳光下散出流光溢彩的折射,桌面右边的红色座机与蓝色文件筐倒是没变,只是更新了些,原本白惨惨的玉白菜笔筒换成了翠绿的上等料子,还有一只灵动到宛如活过来
的蛐蛐落在上面,倒是和里面闪耀金光的签字笔相得益彰。
韩三坪不再坐那个宽大的老板椅,反而换成了极具几何色彩的轻巧椅子,只是与他庞大的身躯并不相符,整个人堆在上面满当当的,似是要溢出来。
好处是,这回他抬头看向林无他,身下座椅并没有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
“无做,你可是真是难请。”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林无动了动被搁着布鞋底也能感受到包裹度的地毯,笑容不动声色地淡了三分。
原本只是打趣地讲“韩三坪是个老狐狸”,如今这话说是“打趣”已不再贴切。
“是么?”林无攸反问,“我再忙也忙不过韩总,再难请也难请不过韩总。”
“哈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韩三坪笑了两声,挥手招呼他坐下,“坐呀,来了叔叔这里怎么还站着不动呢。”他指着林无攸右前方的黑色真皮沙发道,“那可是昨天才从意呆利运来的小羊皮沙发,坐起来可舒服了,意大利
的手工业确实不错。你快坐坐看。”
林无攸眼边角略有皱印和水渍的沙发,完全不想思考上面都曾经历过什么。
他一步也不肯动。
韩三坪竖起眉头。
“我在楼下碰到了范小姐。”林无攸只如此回答,“请给我拿个椅子。”
“哈哈哈......你看这事儿闹的。”韩三坪也没想到两人会碰到一块,兀自笑了两声,就当是化解开此话题。
王秘书屁颠屁颠地推来把椅子,林无攸确认没问题后坐下,韩三坪也从那把小椅子上起身,转而大马金刀地双腿坐沙发上。
同时,他又轻车熟路地从茶几里面挑拣出一盒雪茄,打开盖后推向林无攸。
“来一根么?正经的意大利货。”
林无攸:“韩总,你是第一次知道我烟酒不沾么?”他反手勾上铁盒盖,“啪嗒”一声后又用手指摁住盖子盒,“我来中影是你同我讲要谈《功夫熊猫》的密钥事宜,不是为了面对这些我很多年前便领受过的下马威,能谈就谈,
不能谈就算,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韩三坪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装出来的那点劲儿消失,转而又成为平时乐呵呵的“韩叔”。
“无攸,你的个性还是这么不讨喜。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林无敌:“你可以说,我不会改。”
“你太过于异类了,不喝酒、不抽烟、不玩女人,人人都在这么干,偏生你不这么做。”韩三坪从他手底下抢回那盒雪茄,没有重新打开,反而放在手掌心中不断抛掷,“你不这么干,人家怎么敢放心的同你合作?”
他语重心长道:“做什么不要紧,问题是得合群,得有个态度在。”
“......不如直接说那群人想干什么吧。”林无攸面无表情,“我怕你继续说下去,我会忍不住骂人。提前警告,我骂人很难听。”
韩三坪对他的妥切并不吃惊,笑呵呵地继续往下说:
“《功夫熊猫》当下的票房已经破三亿五千万了,多么优秀的成绩啊,密钥一旦弄起来,后面的票房成绩不可估算。有些朋友们呢,便想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也可以帮他们解决些小麻烦,我们一举两得。’
原来是为了洗票房啊,林无眸光一暗。
他在收购嘉禾院线时便知道有这么一条暗线在,鉴于当时刷票房的收益并不高,那群金融大鳄们也不在乎这三瓜两枣,遂只是敷衍了事的安排些人在里面
林无攸见不得脏东西,上台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相关利益人士统统开除。
无攸嘉禾影院与电影工厂彻底与那类事情没有任何牵连,直到《功夫熊猫》票房破三亿时,梁敏才隐晦地表达担忧??票房冲得太猛了,有点不太对头,无攸嘉禾院线状况正常,其他院线便有些猫腻在。
于是,林无攸当机立断请傅文成去跟其他院线沟通。
他们要怎么搞是他们的事情,别对电影工厂发行的电影动手脚,无攸嘉禾也不会参与到任何此类行动中去。
这或许正是引发韩三坪今日如此反常的真正原因。
想明白前因后果后,林无敌立刻知道该如何解决。
“替我谢谢这些好朋友,但用不着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无攸!”韩三坪猛然抓紧雪茄盒,“我们也是为了电影好,《功夫熊猫》立起来对你有利无害。”
“首先,我的电影用不着其他人助力也能立得住;其次,我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心,不如信天上掉馅饼还不死我。”
韩三坪愈发恼怒,他在请无来之前也是仔细思虑过,认为这事万无一失才敢开口。
圈内人人都在这么干,没道理唯独林无不能做!
“无攸,我......”
“我劝你省省那些为了我好,为我的电影好的废话。”林无攸油盐不进,甚至还反过来嘲讽,“我要是想刷票房,用得着他们么?我是没有钱,还是没有渠道,还是没有资源?你猜,我为什么从来不认为做?”他自问自答,“因
为没有必要!”
从赚钱的角度,能赚到的钱太少了;从拍电影的角度,不如直接拍个文艺片。
哪怕就是国内金融圈,要洗的数字也远远超过九位数,想靠电影票房来完成这件事,那就像从海里往外盛水,说是牛马一毛都是好听的夸赞词。
林无做不搞金融时尚且清楚,搞金融时更加清楚。
所以,他才更加怀疑,那群人究竟是奔着《功夫熊猫》来的,还是奔着靠这事拿捏自己的把柄来的。
林无他从不低估人心险恶,也不冒险去做任何风险过高的买卖。
他唯独冒险过一次??用全部身家赌莱恩可以在这次金融危机中逆流而上。
事实证明,他信对了人。
但韩三坪是能被相信的人么?
林无环顾这间已经全然大变样、没有留一点旧时模样的屋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韩总,如果中影还愿意给密钥,《功夫熊猫》愿意接受,如果认为《功夫熊猫》放映时间足够长,我们也愿意根据指示让电影下架。”林无攸直接站起身,“韩总,我今晚还有飞机要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先走一
步。”
他朝韩三坪微微欠身,大踏步地离开。
“无攸??”
韩三坪高声叫住他。
林无攸半侧身。
“......做出淤泥不染的‘莲’是要有代价的。”韩三坪缓慢说道。
“这是威胁么?"
“不,是我的善意提醒,有人不愿意看见你如此干净地站在这个圈内。大家都是脏的,干净的东西该多么刺眼啊。”
“那么,我便会很开心地看到那些脏的东西瞎了眼。”林无攸莞尔一笑,“同样我不喜欢把他们比作淤泥,因为淤泥是有价值的,它们是生命轮回的必然步骤,而有些脏东西是不可回收的垃圾,这里建议直接送进焚烧厂。”
韩三坪完全愣住了,思维却有点诡异的跳跃。
??果然骂得很脏啊。
“既然这是你的善意提醒,接下来也是我的善意提醒,”林无攸反过来说,“不是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做所有黑中的白也不是错误。”
“无意复述我拥有的所有荣耀,现在只有一句话????老子上有才华,下有金钱,后面有爱我的长辈撑腰,前面还有支持我的朋友,我他妈的就要做独一无二的‘莲’,谁也别想管我喝不喝酒、抽不抽烟!”
“一群坐井观天之蛙,少管我这只大鹏扶摇直上几千里。反正你们只能在下面仰视,跪着仰视,也趴着仰视,对天上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