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攸一觉睡到天亮,靠着七个反复出现的闹钟声,艰难地从拔步床上醒过来。
他才睡眼惺忪地跨过房门,莱恩便好似幽魂般荡了过来。
“七个闹钟?我记得上次还是五个,你的闹钟数越来越夸张了。”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莱恩顶着死气沉沉的面庞,像是一位工作了72个小时没有合眼的绝世社畜,每个发丝都透露着生无可恋的味道。
林无他不想让自己秒懂,但......
“又熬夜开视频会议?”他深沉感慨,“华尔街那群‘畜生’赶得上我们项目组了。”
莱恩面无表情。
“首先,你们项目组已经正式结束,你要改改这无用的口癖;其次......是的,我又熬夜开会了,好不容易才能睡觉,又被你催命似的七个闹钟铃声吵醒,我的睡意全没了!!”他瞬间变得凶神恶煞,双臂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朝林无他伸出,“你这混蛋打算怎么赔我?!”
林无攸双臂捂住胸口,紧急闪避。
“你冷静些,我今日要去见人,决不能弄出什么伤害。”
“……..……好奇怪,这话我往日只在床上对一夜情对象们说过,可现在轮到你对我说......感觉莫名的不爽。”莱恩困惑道。
林无攸:“你与其在这里不爽,不如滚回房间睡觉,你继续熬下去,我等不到你送我’摄政王钻石’做陪葬品,就该从我爹的小金库里偷藏品给你做陪葬品。顺带一提,我看上了他请大师雕得一方玉枕,用来陪葬再好不过。”
“这句话槽点好多,让我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吐槽。”莱恩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翻来覆去地说些废话文学。
林无他放弃跟他对话,直接把他推进左侧院落的厢房,将人摁在拔步床上,又一拉夏凉被。
“睡吧。”他像哄孩子似的拍了下。
莱恩还想再挣扎,奈何身体在接触在身下席梦思床垫时,理智与睡意一同陷入这用金钱打造的沼泽地内,被吞噬得只剩下虚无。
被吞噬得什么也没有剩下。
林无做重新转身,溜溜达达去餐厅吃饭。
比起往日的热闹,今日餐厅额外安静,甚至让他略感不适。
可容乃二十多人的餐桌上只坐着老太太、林老爷子、老爸和老妈,往日最爱在吃饭时闪亮登场的德普等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诧异似乎太过明显,老太太轻描淡写地开口。
“你们今晚飞威尼斯,到了那地方,他们可没法像在国内这般躲清静,名利场上的关系你来我往,大家都得重新准备起来,免得生出岔子来。”她朝候在旁边的娟姨点头,“上菜吧,别让无饿着肚子,半夜三更才回家,总不
能第二天连顿饱饭都不给他吃。”
明明这句话的语气很正常,林无攸却莫名打了个抖擞,疑似回到每次吃垃圾食品被逮住的案发现场。
“姥,我也不是故意那么晚回来的....……”他企图辩解。
“我之前只担心你的懒散个性会耽误正事,如今却担心......”老太太郁郁叹气,“你的身子骨撑不住。这笔冤孽啊。”
林老爷子马上接话:“你姥姥说得对!你有出息,我们做长辈的自然开心,可也不能总折腾身体,人又不是铁打的,如今年纪轻、火力壮,还能扛得住,等你到了岁数,早些年的毛病一股脑找上门来。”
许是说到了老爷子的痛处,他竟随着这话题喋喋不休起来,“就比如我往日矿场里待着,那时候也不懂什么肺吸病,如今雾霾一来,我喘气都费劲,还有我这后背........还有我这儿右波棱盖......左手无名指的指关节......右脚大
拇指的甲沟炎……………”
眼看话题越来越离奇,林志业赶忙打断。
“爸,你少说两句话,大家都在吃饭。”
林老爷子不满:“别看不是病,犯起来真要命!具体多要命,听我给你......”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唱起来呢?林无他整个人都听傻了。
好在家里还是有靠谱的人。
就在一团乱麻时,郦鸣玉一手丈夫、一手公公平息住动乱,重新将话题扯回正路。
“我们今天等你吃饭,一来是长辈们担心你的身体,望你以后别这么拼,家里又不图你挣金山银山,那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为他们去拼命不值当;二来是家里给你买了点地,开广场,开影院随便你弄,哪怕摆
着光看也行,你回首吩咐金秘书帮你接收下。”
在那刻,林无攸收回之前的“靠谱”定义。
“妈,别把买地说得像买大白菜那么简单。”
郦鸣玉反问:“可它又比买白菜难到哪里去?不过是有钱再走点关系罢了。”她不欲在此话题上多说,干脆利落地截断话题,“你甭管我跟你爸买的那点小玩意,你乖乖收下就行。好了,一家人吃饭不说这些腌胶物,安心吃
饭。”
家里的饭菜确实好吃,林无做也着实不安。
坐在前往中影位于西城区新德街的办公大楼时,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金秘书,你跟我说句实在话,我爸妈究竟买了几块地皮?他们那口气可不像一两块。”
金秘书如实回答,“如今燕京的地价不便宜,老爷和太太也只买到四环、五环左右的七八块地皮,还有个两三块在怀柔杨松那块,挨着中影新建的制作中心。
无法用言语形容林无他在那刻的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自己是全家族出手最豪奢的家伙,现在看来莫不是家族内最节俭的存在?
金秘书听见他的自我定论后沉默两三秒。
“少爷,老太爷玩木头,老爷专注玉雕工艺,夫人热衷奢侈品,老太太喜好连传承人都没有老手艺,只有您安安分分地玩电影。一直以来,您都是家族里最节俭的人。”
“我也赔过钱。”林无他重申,“我当初可赔了三百多万呢。”
金秘书推下金丝框眼镜,镜片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请允许我提醒您,老太爷收集的一库房木头、老爷库房里的玉雕摆件、夫人衣帽柜里的各式宝宝,老太太箱子底下那些早晚进博物馆的宝贝,哪个都比您赔的三百万贵。”
林无有点不住:“那他们还一个劲劝我别创业!我以为他们是担心我早晚有天会败光家产。”
“有类似的担心,但更多是害怕您由于创业失败的次数过多,而产生心理方面的问题。”金秘书缓缓解释,“钱都是小事,您更重要。您哪怕坐吃空山的富二代,老爷他们也会同意。
林无他知道他该感动,但他完全不敢动。
我嘞个豆!
亏他当初为了能安安稳稳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不择手段,实际上他只要随口跟老爸说一声就能安稳达成目的?
怀着复杂的心绪,林无攸再次走进中影,又再次在一楼大厅看见等待多时的王秘书。
他是韩三坪的贴身秘书,林无攸每日来访都是他负责接待。
此刻,他正被一群人堵在中间奉承,脸上挂着极不耐烦地刻薄笑容。
“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你们跑来求我有什么用?”他搓了搓大拇指与手指、中指,“这个要到位,我才帮你们讲话,这个都没有......你们把头磕烂也没有任何用。”
“王秘书,这部电影真的耗尽我的心力??”
“你等等!”王秘书粗暴地打断他,目光越过汹涌的人头往后一看,脸上刻薄的笑容马上换成谄媚的大笑,他一左一右扒拉开众人,半弓着腰,?饬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穿过人潮,穿过大厅,扑向了林无攸。
“我的林导啊,您可算是来了~”他的小嘴好似抹了蜜那般甜,“我今日上班便听见有喜鹊在门口鸣啼,还纳闷是哪位大人物要来中影?原来竟然是您!这可真真是一件稀罕事!哈哈哈哈………………”
“王秘书,是韩总主动约的我,你应该比喜鹊更清楚我今天来。”林无不给他面子,“有些话别说的太过。”
王秘书被堵了个无言以对,又不敢真反驳什么,只强行挤出个干瘪的笑容。
他年近40岁左右,身体瘦得出奇,脸上堆积着岁月的皱纹,这挤出来的笑容非但无法让人感觉开心,甚至带着些古怪的诡异。
“别笑了,不好看。”林无攸又道。
王秘书脸上的瞬间瞬间消失,他紧张兮兮地询问:“这,这样呢......”
林无攸见过谄媚者前倨后恭,但用“前倨后恭”不足以王秘书的谄媚。
他依稀记得往日这家伙并非如此作态,怎么一别经年,他的骨头比初识时更软了些?
这是什么奇怪得到退步。
就在此刻,后方传来窃窃私语,林无攸耳朵一动。
“刚才王秘书是在喊林导么?林、林无来中影了?他可是大人物啊!”
“卧槽!是林无攸哎!!怪不得王秘书那看人下菜碟的小人笑得这么灿烂,真真是个小人!”
“哎,也只有林无他能在中影到好处,如今的中影......啧啧啧……………”
"
这些议论声不小,林无听得见,王秘书自然也听得见。
顾不得张嘴呵斥,王秘书赶忙开口解释。
王秘书赶忙开口:“林导,别理这群小导演,他们不过是讨不到好处,肆意发个嘴贱,各个心比天高命比?薄,恨不得都像您们的一飞冲天,也有几个人能您这样的本事?一群泼皮落魄户,您千万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我有眼睛,好与不好也不能光靠嘴说。”林无攸往前点了下头,“走吧,我们去见韩总,别让他等着急了。”
王秘书又重新堆起笑容,轻轻摸了下衣袖,才伸手往前指路,“您往这边走,这里有个韩总的专用电梯,可以直接到董事长办公室那层。”
叮咚??专属电梯打开,一道女人的倩影映入眼帘。
范兵兵一个人站在里面,她穿着一件略显皱的红色连衣裙,黑发乱蓬蓬堆在光洁的肩膀上,眉宇间疲惫蔓延,眸光无神地望着脚下的红色地毯,似乎才经历过一场大战,整个灵魂都暂时脱离躯壳。
这也导致她在电梯门打开后,没有迅速进行反应,反而要王秘书小声提醒。
“范小姐,该出来了。”
“啊......什么?”范兵兵茫然抬头,一眼便看见正对面的林无攸,这是她完全没有想过,没有预料到会碰见的人物。
“林、林导?”
林无攸笑着点头:“范小姐,我来见韩总。”
“韩总、韩总在上面......”范兵兵下意识回复,马上觉察到这句回答非常不应该,暴露了某些不该暴露的内容,为了缓解说错的话尴尬,她又抬手将落在胸前的黑发挥到肩膀后去,“我、我也是有事来找韩总的。”
“看来韩总还是个大忙人。”林无继续笑着回复。
或许是成功赋予男性的魅力,又或许是林无攸自带的魅力,对上他弯弯的笑眼,范兵兵罕见觉得脸颊发烫。
“哈哈......是啊,我们是......不,林导你......”
“范小姐!”王秘书粗鲁打断,“韩总还在上面等着林导。”
范兵兵觉得脸颊更烫了,甚至连耳垂也跟着烧起来,“不好意思,我,我很少碰到林导,多说了两句话,”她赶忙踩着高跟鞋往外走,“林导请,林导请。”
一贯纵情风月场的老手也有羞涩拘谨的时刻。
林无他在路过时叫住她,“范小姐。”
“我在。”
“外面是阴天,大厅还有过堂风,你记得披件外衣再离开。”撂下这句话,林无再次颔首,缓步走进电梯间。
在电梯门关上的几秒钟内,范兵兵必须承认,她脑海中划过了很多浪漫画面,比如说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直到电梯门彻底关上,能倒映出人影的门扉映出那张事后倦怠的面庞,与锁骨右边明显的啃咬牙印。
血色瞬间从范兵兵的脸颊上褪去,她好似顷刻间失去了所有血液,赤身裸体地被丢到冰天雪地里,呼啸的寒风划过她漏了个大洞的心。
啊,是她自作多情了。
不,也不能算她自作多情。
至少出于绅士风度,林无他提醒了那个尴尬的事实。
范兵兵不知道是该怪林无攸太绅士,还是怪自己不够.......
最后,她只能怪罪于时间??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
一遇杨过终生错,不遇杨过错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