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大雍王朝那座恢弘肃穆的皇城深处,在一处连最得宠的妃嫔也未曾踏足的隐秘宫苑中,时间仿佛凝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草气息,苦涩中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清香。
缕缕淡青色的烟气从...
夜色如墨,笼罩着西北府的群山。风从太行之巅卷下,吹过干涸的河床与荒芜的田埂,带着刺骨的寒意。石飞火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灯火零星的村落,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达的情报。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却透出一股杀气??“李长庚亲率三十六名天元境供奉,携皇令出京,已入潼关。”
他轻轻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在火焰中蜷缩、化为灰烬。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仿佛命运的刻痕。
“终于来了。”石飞火低声说道。
身后脚步轻响,朱梦醒缓步走上城墙。他披着一件旧僧袍,发丝微乱,眼神却清明如水。“李长庚不是寻常人物,他是大雍开国以来唯一一位以文官之身修至天元九重的存在。此人一生清廉自守,执法如山,朝野称其‘铁面宰相’。但他最可怕的地方,并非修为,而是心志。”
石飞火侧头看他:“你觉得他会来真的?”
“会。”朱梦醒点头,“正因为他是李长庚,所以一定会来。他不信鬼神,不徇私情,只信律法与秩序。在他眼里,我们这群人聚集西北,兴修水利、练兵屯田、废除苛税,已是割据一方的逆党。更何况……我这个‘死而复生’的皇子身份,更是动摇国本的大忌。”
石飞火冷笑一声:“可笑啊。几十年前他辅佐先帝夺位时,何尝不是踩着血路走过来的?如今倒要来替现任皇帝清理‘乱臣贼子’了。”
朱梦醒没有接话,只是抬头望向星空。良久,才道:“你知道吗?当年我离宫之前,曾偷偷去过一次内阁藏书阁。在那里,我翻到了一份密档??关于‘玄牝计划’的原始记录。”
石飞火眉头一皱:“玄牝?那不是传说中的上古秘术,据说能抽取万民生机,炼成‘龙脉真元’,助帝王延寿、强化国运?”
“不错。”朱梦醒声音低沉,“但那不是传说。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已经在实施了。每十年一次,大雍都会秘密选取十万童男童女,在冬至之夜献祭于皇陵地宫。他们的精魄被炼化,汇入龙脉,成为维系王朝气运的燃料。”
石飞火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你不信?”朱梦醒苦笑,“我也不愿信。可那份档案上有李长庚的亲笔批注:‘为民 sacrifice 者,虽冤无悔;为社稷流血者,纵恶亦功。’你看,连他自己都承认这是罪孽,可他依然做了,还做得理直气壮。”
风忽然停了。
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石飞火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所以……你们皇室,根本就是一群吃人的妖魔。”
“不只是皇室。”朱梦醒摇头,“是整个体制。从内廷到外朝,从御史台到刑部,所有人都知道,却无人敢言。因为一旦开口,就会被当成疯子、叛徒、妖人。而我父亲……他早已不是人了。他的心脏早就不跳了,靠的是龙脉真元维持生机。他已经活了将近一百三十岁。”
石飞火猛地转身盯着他:“你说什么?!先帝驾崩是在四十年前!你怎么可能有个一百三十岁的父皇?!”
“因为他根本没死。”朱梦醒声音平静得可怕,“所谓新帝登基,不过是傀儡换了个名字。真正掌控大雍的,一直是那个藏在地底深处的老怪物。你以为你对抗的是一个王朝?不,你对抗的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阴谋,是一具不肯腐烂的尸体,在靠着千万孩子的性命苟延残喘。”
石飞火踉跄后退一步,背靠城墙,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这些年,西北边境总会有大量孩童失踪;为什么每逢冬至,京城上空总有诡异的红云盘旋不散;为什么江湖中那些揭露皇权黑暗的义士,最后都被打成“妖言惑众”,满门抄斩……
原来一切都有根源。
这不是腐败,这是系统性的吞噬。
良久,石飞火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放弃?还是……与你一同掀了这天?”
朱梦醒笑了,那是第一次,石飞火在他眼中看到炽热的光。
“我不是来劝你退的。”他说,“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该知道你要砍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座千年老坟。你要烧的,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整个腐烂的殿堂。”
“李长庚来了,很好。让他来吧。让天下人都看看,所谓的‘铁面宰相’,究竟是护国忠臣,还是食人伥鬼!”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号角声。
三长一短,是敌袭警讯。
紧接着,斥候飞马奔来,滚落下马,跪地急报:“报??东方三百里发现大军踪迹!旗帜为‘李’字帅旗,前锋已破榆林关!随军有三十六道金光冲霄,皆为天元强者!另有七尊青铜巨鼎同行,疑似携带禁器!”
石飞火缓缓抽出腰间断刀,刀锋映月,寒光凛冽。
“传令下去。”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城,“所有青壮持械上城,妇孺入地道避难。水利营引渠灌城外洼地,制造泥沼阻敌骑兵。火药队准备伏击,弓弩手布防箭楼。另外……派人去请‘黑婆婆’出山。”
朱梦醒微微一怔:“你说的是那位住在鬼哭崖的老妪?她不是早就疯了吗?”
“她没疯。”石飞火冷冷道,“她只是不愿再看这个世界。但她欠我一条命。三十年前,我在雪地里捡回快要冻死的她,喂她喝了一口酒。她说,那一口酒的温度,让她记了一辈子。”
“所以她答应过你,若有朝一日西北危亡,她便出手一次。”
话音未落,天边忽现一道血色流星划破长空,坠入鬼哭崖方向。紧接着,一声凄厉尖啸响彻山谷,宛如万魂齐哭。
片刻后,一道佝偻身影踏着血雾走出悬崖,浑身缠满符纸,手持一根断裂的龙骨拐杖。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童谣:
> “月儿弯弯照九州,
> 哪家孩子不低头?
> 爹娘送去皇陵口,
> 从此不见故乡秋……”
石飞火闭上眼,低声道:“她来了。”
大军压境的速度远超预料。
七日后,李长庚率军抵达西北府外二十里扎营。营帐连绵十里,旌旗蔽日,甲光耀雪。三十六位天元供奉分列左右,如同三十六尊神像,气势逼人。
而那七尊青铜巨鼎,则被安置在中军大帐前,鼎腹刻满古老符文,隐隐有哀哭之声从中传出。
翌日清晨,李长庚独自一人策马出阵,身穿素色官袍,头戴乌纱,手执玉笏,宛如赴朝议政,而非征战沙场。
他在阵前勒马,朗声道:“西北府主事者听令!本相奉天子诏,前来清剿妖党,缉拿冒充皇子之逆贼。尔等若即刻束手就擒,交出朱硕??不,交出那假冒先皇子之人,或可免诛连九族之祸。若负隅顽抗,待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城楼上,石飞火冷笑:“好一个‘鸡犬不留’。李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妖人,可你带来的七尊人牲鼎,难道不是邪术?你口中所谓的‘天子诏’,不过是一个活了百年的老尸下达的命令罢了!”
李长庚眉头微皱:“狂悖之言。君乃天授,岂容尔等妄议生死?尔等聚众作乱,勾结逆伦,更蛊惑无知百姓,毁弃朝廷律法,此乃大逆!今日我来,非为争口舌之利,只为执行王法!”
“王法?”朱梦醒突然出现在城头,声音清越如钟,“李长庚,你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在江南查办的‘童女案’吗?那些被送往京城的少女,最终去了哪里?你明明已经查到线索指向皇陵司,却被一道密旨强行终止调查。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痛苦。不如装聋作哑,至少还能做个好官。’”
李长庚脸色剧变:“住口!你怎会知道此事?!”
“因为我就是当年逃出来的其中一个孩子。”朱梦醒缓缓摘下僧帽,露出额头上一道深深的灼痕,“他们在我们身上烙下‘贡品’印记,准备冬至献祭。是我半夜咬断铁链,爬过尸堆才逃出生天。而你,身为当朝首辅,明知其恶,却不作为,甚至助纣为虐!你还配谈王法?!”
全场寂静。
就连李长庚身后的天元供奉们也都面露异色。
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曾听说过皇室秘祭之事,但始终当作谣言。如今由一名“皇子”亲口揭露,且证据确凿,怎能不动摇?
李长庚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你说得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我能怎么办?推翻朝廷?发动兵变?那只会导致天下大乱,死更多的人。我选择留在朝中,用我的权力尽量减少牺牲,保全更多无辜。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坚守。”
“可你错了。”石飞火大声道,“真正的坚守,不是苟且偷生,而是敢于直面黑暗,哪怕粉身碎骨!你保护了一些人,却让更多人成了祭品!你维护了表面的太平,却让整个国家变成了吃人的机器!这样的秩序,不要也罢!”
“放肆!”一名天元供奉怒喝而出,身形一闪就要冲上前。
李长庚抬手制止:“够了。”
他凝视着城头二人,目光复杂:“或许你们是对的。或许我这一生,确实活得太过懦弱。但今日,我仍必须履行职责。不是为了那个藏在地下的老皇帝,而是为了这百年来无数牺牲者的安宁。若让他们白白死去,才是真正的亵渎。”
说罢,他缓缓举起玉笏,高声道:“点鼎,启祭!”
七尊青铜巨鼎同时震动,鼎盖自行开启,从中升起七道血色光柱,直冲云霄。天空瞬间阴沉,乌云翻滚,雷声滚滚。
一股恐怖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是由百万怨魂凝聚而成的“镇国战魂”,乃是大雍皇室最强禁术之一??借历代献祭者之恨意,化为战力,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军队战斗力,甚至可召唤出半实体化的“英灵军团”。
石飞火面色凝重:“果然用了这招……难怪敢孤军深入。”
朱梦醒咬牙:“这些人魂,都是无辜的孩子!绝不能让他们继续被利用!”
话音未落,鬼哭崖方向再次传来尖啸。黑婆婆踏着血雾而来,手中龙骨拐杖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小小铜罐,也敢拘我子孙魂魄?!”她嘶吼着,双目流出血泪,“还给我??还给我我的孩子们!!!”
刹那间,天地变色。
她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龟裂,露出内部森森白骨。一道巨大的虚影在她身后浮现??那是千千万万哭泣的孩童灵魂所组成的“悲愿之灵”。
两股庞大的魂力在空中激烈碰撞!
血光与黑雾交织,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与此同时,西北府内外,早已埋伏好的火药阵全面引爆。数千斤黑火药在泥沼中炸开,掀起滔天火浪,瞬间吞噬敌军先锋骑兵。
弓弩齐发,毒烟弥漫,配合机关陷阱,打得敌军措手不及。
战斗进入白热化。
三天三夜,血战不休。
直到第四日凌晨,李长庚终于支撑不住。
他单膝跪地,嘴角溢血,玉笏断裂,身边仅剩六名天元供奉。
而城中也是伤亡惨重,黑婆婆耗尽心力,化作枯骨坐化;数百义士战死,街道染红。
石飞火拄刀而立,全身浴血,却依旧挺直脊梁。
他走到李长庚面前,俯视着他:“现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誓死维护的‘秩序’所带来的结果??无数生命消逝,只为延续一具尸体的呼吸。”
李长庚仰头看他,眼中竟无恨意,唯有悲悯:“也许……我真的错了。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回头了。我的一生,早已和这个体制绑在一起。就像船夫,明知船漏,也只能继续划桨,否则全船都会沉。”
石飞火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那你现在可以停下来了。加入我们。一起重建一个新的世界,不再需要献祭,不再需要谎言。”
李长庚怔住。
良久,他缓缓摇头:“我不能。但我也不再是你们的敌人。”
他艰难起身,对着残存的供奉下令:“收兵。撤回京城。告诉陛下……西北之事,臣无力再管。”
随后,他取出一枚玉印,亲手摔碎于地:“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内阁首辅,也不再是大雍之臣。我只是个……迟暮的老人。”
大军退去,如同潮水般悄然撤离。
西北府城门缓缓打开。
幸存的百姓走出地道,望着残破的家园,有人痛哭,有人跪拜,更多人默默拾起工具,开始重建。
石飞火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轻声问身旁的朱梦醒:“接下来呢?”
朱梦醒望着远方朝阳,缓缓道:“李长庚走了,但皇帝不会罢休。他会派更强的人来,或许是皇族老祖,或许是隐藏多年的禁忌武者。但我们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答案?”
“人心。”朱梦醒微笑,“只要还有人愿意站出来,愿意说出真相,愿意为正义流血,那么哪怕黑夜再长,黎明终会到来。”
石飞火点点头,握紧手中断刀。
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但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因为在西北的每一寸土地上,已有无数种子悄然萌芽??那是希望,是反抗,是属于新时代的生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