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还在闹吗?”
皇帝靠在龙椅上,询问道。
而在案子一旁半蹲着为他读奏章的陈宝回答道:“陛下,说这个事情的人的确是很多。”
“多到什么程度?”皇帝问道。
“以往都不像这般,如...
雪落无声,庭院静谧。沈昭立于梅树之下,衣襟微湿,发丝如霜。他仰头望着那一片白瓣纷飞的寒霜梅,仿佛看见了童年东宫墙角那株瘦弱小苗??那时兄长沈念抱着它从冷宫废墟中挖出,用破布裹根,以血水浇灌,说:“它能活,我也能活。”
如今树已参天,花如碎玉,而人已垂暮。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触一枝低垂的梅花,忽觉一阵寒意自指缝蔓延至心口。不是风雪所致,而是某种久违的悸动??那枚残存的双生玉碎片,正贴在他胸前贴身收藏之处,此刻竟微微发烫,似有脉搏同频跳动。
“又来了……”沈昭低声呢喃。
这已是第七日。每至子时前后,玉片便自行温热,光芒隐现,如同回应某种遥远召唤。前几日他还以为是旧伤牵动经络所致,可今日不同,热度持续良久,且伴随耳鸣般的低语,断续不清,却字字入魂:“井……未闭……门……将启……”
他转身欲回屋取灯细察,却见廊下一道影子悄然浮现,并非来自主院方向,而是自井畔石径缓步而来。那人披着灰袍,身形清癯,脚步无声,手中提着一盏幽蓝灯笼,光晕不照地,反映其面??竟是阿菱。
“您也感觉到了?”她声音轻得像雪落地,“不只是您。昨夜修文在书房抄录《寒霜录》时,笔尖突然断裂;素娥奶奶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倒悬宫殿里,脚下是三百具睁眼的尸首;连太医院那位老先生都说,他的药炉每逢半夜自动沸腾,药汁化作黑雾,凝成四个字:‘还我真名’。”
沈昭沉默片刻,问:“你查到了什么?”
阿菱走近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方黄绢,展开后赫然是北狄古篆与大胤秘文交织而成的星图。“这是我祖母李嬷嬷留下的最后笔记。她说,《双星计划》并非始于景和帝,而是追溯到百年前‘玄甲之乱’。当年真正的影卫首领并未背叛皇室,而是被北狄用‘换魂术’替换了身份??他们抓了一个孪生弃婴,施咒易容,植入虚假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就是玄甲,再派回宫中卧底。”
她指向星图中央一点:“此地名为‘归墟渊’,位于极北苦寒之地,传说为上古封印之所。北狄历代可汗皆秘密祭祀于此,供奉的不是神灵,是一具冰棺??里面躺着的,正是当年被替换掉的真正玄甲。”
沈昭瞳孔骤缩:“你是说……我们所知的一切阴谋,其实只是更大棋局的一环?”
“是。”阿菱点头,“而且这盘棋从未结束。北狄新可汗虽死,但他不过是傀儡中的傀儡。幕后之人仍在运作,借‘伪太子’事件点燃战火,目的不在夺权,而在唤醒‘归墟渊’中的存在。他们需要足够的怨气、战祸与兄弟相残的悲情,作为祭品。”
风忽然停了。
雪花悬在半空,仿佛时间也被冻结。
沈昭猛地想起那日在雁门关,青年崩溃之际口中呢喃的那句话??“我不是……我是谁……”??那不是简单的记忆复苏,那是两个灵魂在争夺躯壳!而双生玉为何会主动飞向他?因为它感知到了另一股极其相似的气息??不属于沈氏血脉,却承载着同样被篡改命运的痛苦。
“所以……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北狄族人。”沈昭缓缓道,“而是那个藏在历史阴影里的‘替换者’。他活着,或者……根本没死。”
阿菱沉重地点头:“更可怕的是,他可能早就混入我们的身边。否则,为何《寒霜录》会被篡改?为何噬魂咒能精准嵌入机关锁魂阵的核心?这些事,必须有人里应外合才能完成。”
沈昭闭目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身影:周廷章跪殿泣血的模样,柳含烟深夜独坐灯下的忧思,沈修文守墓三月的执着,甚至素娥几十年如一日的忠诚……哪一个,才真正值得信任?
就在此时,远处钟声再度响起。
但这一次,不是来自寺塔,而是自地底传来??沉闷、悠远、带着金属震颤,宛如巨兽苏醒前的低吼。
“井!”阿菱脸色剧变,“它又动了!”
两人疾步奔向念园深处。尚未靠近,便觉空气凛冽刺骨,井口周围积雪竟自发旋转,形成一个逆时针漩涡。原本干涸的井底此刻泛起赤色波光,水面浮现出无数扭曲人脸,张口无声呐喊,全是当年被献祭的宫人模样!
老匠人留下的铜铃悬于井边,无风自鸣,音调凄厉。
“快退!”素娥不知何时出现,手持短刀挡在二人身前,“这是‘唤灵引’,有人正在重启锁魂阵!”
话音未落,井中轰然炸响,一道黑影冲天而起!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缠绕铁链的黑雾,形似人躯,头戴残破冕旒,颈间挂着半块与沈昭相同的双生玉。它悬浮空中,双眼空洞却透出森然恨意,直指沈昭。
“哥……”那声音沙哑破碎,却又熟悉至极,“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沈昭浑身剧震:“念……兄?”
“不!”素娥厉喝,“这不是沈念大人!这是被人操控的怨灵!你看它的玉佩??裂痕方向相反!”
果然,那黑影胸前玉片的裂纹走向与沈昭手中完全镜像,分明是另一套复制之物。
阿菱迅速翻出符纸,咬破指尖书写镇魂咒,同时高呼:“他们在模仿双星共鸣!用三百冤魂加上伪造的记忆,制造出一个‘假沈念’,企图取代真灵,掌控整个阵法核心!”
黑影发出怒啸,挥手间铁链横扫,击碎半堵围墙。紧接着,地面龟裂,六具身穿铠甲的枯骨破土而出,皆佩戴羽林军徽,眼窝燃着幽绿火焰??竟是当年奉命看守冷宫、最终被灭口的禁军将领!
“他们是被强行召回的忠魂!”沈修文从侧门冲入,手中紧握一本泛黄册子,“我在皇陵档案里找到了真相:这些人临死前都被种下了‘逆命印’,只要有人持正宗皇血呼唤其名,便可令其死而不散,沦为杀戮工具!”
“那就别让他们认主!”沈昭猛然撕开衣襟,划破手掌,鲜血滴落在双生玉上。玉片顿时光芒大盛,化作一道蓝虹直射黑影。
刹那间,天地寂静。
黑影剧烈扭曲,发出非人的惨叫,铁链寸寸崩断。那些枯骨也纷纷跪地,头颅低垂,似在朝拜真正的君王。
“听着!”沈昭踏前一步,声音如雷贯耳,“我以沈氏嫡脉、大胤先帝之名宣告:尔等曾为国殉难,不应受邪术驱使!今我在此,以血为证,赦尔罪缚,许尔安息!”
随着话音落下,玉光扩散成网,笼罩整座念园。枯骨逐一化为尘埃,随风消散。黑影则在光芒中渐渐凝聚成人形,面容清晰??正是沈念年轻时的模样。
但它没有攻击,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沈昭,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然后,它抬起手,指向井底深处,缓缓写下三个字:**归墟渊**。
下一瞬,身形溃散,玉片坠地,碎成粉末。
众人怔立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良久,沈昭俯身拾起那堆灰烬,轻轻吹散。风将它们卷向梅枝,沾附在一朵盛开的白花上,竟使花瓣转为淡红,宛如滴血。
“他是在提醒我。”沈昭低声道,“真正的终结,还未到来。”
数日后,朝廷密议于归寂园偏殿。沈昭召集所有亲信:素娥、沈修文、阿菱、太医遗老、工部二匠,以及远道赶来的西域使者??此人自称乃当年逃亡海外的李妃旧部后裔,带来一封密封帛书。
帛书内容令人震惊:百年前玄甲失踪当晚,曾留下预言竹简,藏于敦煌千佛洞第七窟暗格之中。简上刻着四句谶语:
> 双星照夜阑,
> 一影堕幽寒。
> 若寻归来路,
> 先赴故人棺。
“故人棺?”沈修文皱眉,“莫非指的是父皇或母妃陵寝?”
“不对。”阿菱摇头,“景和帝与李妃合葬皇陵,守备森严,若真有线索,早该被人发现。况且‘故人’未必指亲人,也可能是指……背叛者。”
沈昭忽然想到什么:“当年宋时安死后,尸体下落如何?”
老匠人颤声道:“据传……被北狄使者索要去做‘魂引祭品’,葬于梅岭西北八十里外的乱石岗,未曾立碑。”
“那就去那里。”沈昭决然道,“我要亲自打开他的棺木,看看这位叛徒,到底知道多少。”
三日后,队伍抵达乱石岗。荒坡之上杂草丛生,唯有一棵歪脖老槐孤立其间,树根盘绕处隐约露出一口腐朽棺材。掘开后,棺内并无尸骨,只有一块青铜牌,正面刻“宋时安”三字,背面却是一幅微型地图,标注七处地点,皆与《双星计划》关键事件相关,最后一站赫然写着:“归墟渊”。
更诡异的是,当沈昭触碰铜牌时,脑中突现幻象:一间冰室,中央矗立水晶棺,棺中之人面容模糊,但左耳后有一颗朱砂痣??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这不是宋时安的墓。”他声音冰冷,“这是替身坟。真正的宋时安,也许从来就没死过。”
回程途中,暴风雪骤起。马车陷入雪坑,众人被迫暂避山洞。夜半,沈昭独自出外查看路况,却在洞壁发现一行刻痕极浅的小字:“若见此书,勿信身边任何人。玄甲尚存,且已在你影中三年。”
他心头狂跳,立即返身回洞,却发现素娥正蹲在火堆旁,默默擦拭她的短刀。火光照耀下,刀身映出的影子……比她本人高出半寸。
“奶奶。”沈昭轻声问,“这把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陪您的?”
素娥动作一顿,答:“从您出生那天起,我就握着它了。”
“可我记得,母亲说过,您原本使剑。”
洞内骤然安静。
素娥缓缓抬头,目光复杂:“你知道了?”
“我只是怀疑。”沈昭不动声色,“但从没人告诉我,您曾在十五岁那年,在边境被北狄俘虏三个月。回来后性格大变,连最亲近的侍女都认不出您。而就在那之后不久,第一任影卫‘玄霜’离奇死亡,职位空缺十年,直到……你推荐了一个‘可靠人选’。”
素娥苦笑:“你果然什么都查到了。”
“所以,你是他们的人?还是……你自己就是玄甲?”
“都不是。”她放下刀,解开发髻,露出后颈一道陈年疤痕,“我是真的素娥。但我被替换过一次。他们在我的身体里植入另一个人格,名叫‘玄冥’,任务是监视双星成长,必要时引导他们走向相残。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十年来,那个人格从未苏醒,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她看向沈昭:“是你。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底最黑暗的地方。每次我想动手,就会听见一个小男孩哭着喊‘素娥奶奶救我’……那是你小时候被刺客追杀的那一夜。”
沈昭眼眶微红:“那你现在是谁?”
“我是素娥。”她坚定地说,“从今天起,永远都是。”
她拔出短刀,一刀斩向自己左臂,鲜血喷涌而出,地上赫然滴落成符文形状??正是北狄控制咒印!
“帮我烧了它。”她说,“趁我还清醒。”
沈昭取火折点燃符文,黑烟升腾,化作一张狰狞面孔,哀嚎而去。
翌日雪霁,阳光破云而出。
队伍继续前行,目标明确:西出阳关,穿越流沙,直抵极北归墟渊。
临行前,沈昭写下遗诏交予皇后柳含烟:“若我三月不归,则立修文监国,永禁追究双星之事。江山安稳,胜过万世正统。”
大军启程那日,百姓自发聚集道路两侧,手持寒霜梅枝相送。孩童依旧唱着那首童谣,歌声飘荡在风雪之间:
“一母生双龙,共照九州同……”
沈昭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归寂园的方向。
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再难归来。
但他也知道,唯有直面深渊,才能终结轮回。
寒霜千年,终将迎来最后一场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