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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山陵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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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黄珂却断然道:“亏你们都是学《礼》之人,未婚男女私下相见、私相授受,还不叫非分逾矩?”
“我们还未成年哩。”黄峨振振有词道:“男女未冠笄者,无大防之嫌。”
“少来这套!”黄珂...
苏泰并不知道那封密信已如毒蛇般悄然滑入京城权贵之眼,他只觉这几日书院气氛微妙。往常课后同窗三五成群谈笑议论,如今却每每见人聚首低语,目光扫来时又迅速避开。连一向与他交好的朱文远,也变得言语简淡,偶有问答,皆避重就轻。
唯有黄峨依旧如常。
每日清晨,她总在书案前等他到来,袖中藏着新抄的札记或一段疑难经义,两人并肩研读,字斟句酌。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像春溪穿石,一点一滴渗入人心。苏泰渐渐发觉,自己竟开始期待每一个晨光初照的时刻??那不是功名利禄的召唤,而是她低头执笔时鬓角垂落的一缕青丝,是她偶尔抬眸一笑间眼中闪动的光。
可这份平静终究未能持久。
八月十五中秋夜,书院照例设宴于泮池畔。明月高悬,桂香浮动,诸生围坐饮酒赋诗,山长亦亲临席间,命每人作一首咏月诗以助雅兴。苏泰本不擅诗词,勉强吟出两句:“清辉照素心,孤影伴寒襟”,自知粗陋,正欲坐下,忽听黄峨起身道:“我续两句可好?”
众人皆惊。女子登台赋诗,本非礼制所容,然山长素知其才,且此前已有默许之意,便点头允准。
黄峨立于月下,衣袂微扬,声如玉磬:“莫道天涯远,相望共此音。”语毕,全场寂静。片刻后,掌声渐起,夹杂着赞叹与窃议。
苏泰心头一热,正欲开口称妙,却见朱文远冷笑道:“黄兄果然才思敏捷,只是‘相望’二字,未免太过亲密了些。你我皆男儿身,何来此等缠绵之语?莫非……另有所指?”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有人附和:“是啊,平日里形影不离,共读夜话,早有风闻。”
另一人摇头:“寒门子配世家女,岂非痴心妄想?”
更有刻薄者冷笑:“怕不是借读书之名,行私会之实吧?”
苏泰霍然起身,怒视朱文远:“朱兄此言差矣!黄同学才学出众,品行端方,与我切磋学问,何罪之有?倒是你,屡次出言讥讽,居心何在?”
“居心?”朱文远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我只是替礼法担忧罢了。女子入书院,本已破格;若再纵容其与异性私相授受,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白鹿讲舍’不成体统?”
山长眉头紧锁,沉声道:“够了!今日乃佳节良辰,不得妄议同窗是非!”随即宣布散席。
人群陆续离去,唯余苏泰与黄峨伫立原地,月色洒在二人之间,清冷而疏离。
“对不起,”黄峨低声说,“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苏泰摇头,“错不在你,而在那些容不下真才实学的眼睛。”
她抬头看他,眸中似有泪光:“可我真的累了。每一次努力,都要被人用恶意去揣测;每一步前行,都像踩在荆棘上。你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苏泰无言以对。他只能握住她的手??那只常年执笔、指尖微茧的手??轻轻说道:“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松开。”
这一幕,恰被暗处一人窥见。
那是书院厨役老周的儿子周茂,素来沉默寡言,常在廊下扫地送炭,极少参与学子交际。他躲在回廊柱后,盯着两人牵手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既有羡慕,又有怨毒。次日清晨,他便悄悄溜出书院,直奔城西一处僻静宅院。
三日后,南平侯府在京旧仆将一份更详尽的密报递入内堂。
“黄氏女不仅与苏某日日共读,且中秋夜当众联诗,言语暧昧,更有牵手之举。其行止逾矩,恐辱门楣。另查,苏某家中父为酒肆掌柜,母出身卑微,三代无仕宦,实乃寒门贱族。若任其发展,必致家声崩毁,请速决断。”
这封信最终落入南平侯嫡长子奢崇手中。此人年近四十,性情阴鸷,掌管家族在京事务多年,最重门第清誉。阅毕勃然大怒,当即修书一封飞马南下:
“速遣族老赴川南,勒令黄氏女即刻退学归家,严加看管。若有违抗,断其资用,逐出宗谱!另查苏某其人,若尚有志科举,可施以小惩,使其知难而退;若冥顽不灵,则不必留情。”
命令下达不过十日,黄家突遭变故。
先是族中叔伯自京返川,带话斥责黄母教女无方,责令黄峨即日起闭门思过,不得再入书院。继而书院接到黄家正式文书,称“女病因重,需静养调治”,申请休学三月。
消息传来,苏泰如遭雷击。
他连夜赶到黄宅门外,却被门房拦下:“公子恕罪,小姐确实在房中养病,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探视。”
“让我见她一面就好!”苏泰几乎哀求,“只说一句话,立刻就走!”
门房犹豫片刻,终是摇头:“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您别为难我了。”
苏泰站在门前,望着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仿佛看见命运之墙轰然落下。秋风卷起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回到家中,他整夜枯坐书房,反复翻看黄峨留下的札记。纸页间仍存她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皆透着倔强与清醒。他在最后一页发现一行小字,墨色略淡,似是匆忙写就:
“君若不弃,每月十五夜,可至城南乌衣巷口古井旁,投书一函。我自有法取阅。勿忧,勿躁,心灯不灭,终有重逢之日。”
苏泰握着纸页,指尖发颤。
他知道这是极其冒险之举??一旦被人察觉,不仅是黄峨会被彻底禁足,甚至连累整个黄家声誉扫地。可他也明白,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回应,是黑暗中递出的一根细绳,哪怕纤弱,也足以系住两颗不肯沉沦的心。
于是,他提笔写下第一封信。
信中不谈儿女私情,只论《荀子?劝学篇》中“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一句,借古喻今,述己志不改。末尾附诗一首:
“孤灯照壁夜沉沉,犹忆兰窗共苦吟。
万卷未穷求索路,一心得侣胜千金。
浮云蔽日终须散,冷雨欺花会有晴。
莫道关山隔双雁,此心长共月轮明。”
十五日后,他在乌衣巷口投下此信。翌日傍晚,小田田忽然跑来,塞给他一张折叠整齐的回信。
展开一看,竟是黄峨亲笔:
“读君来信,泪湿素笺。世人只见男女之别,不见心灵相通。吾虽困于深闺,然志未曾堕。近读班昭《女诫》,愤其抑女子之才德,拟作《反女诫》一篇,藏于枕匣,不敢示人。愿以此文为炬,照亮后来者之路。君若不弃,请继续寄书论学,我必一一作答。待春风再绿江南岸,或可见柳暗花明。”
苏泰读罢,久久不能言语。他终于懂了??她从未屈服,哪怕身处牢笼,也要以文字为刃,刺破礼教的罗网。
自此,每月十五,风雨无阻,他必赴乌衣巷投书。而她也总能设法取阅,并托小田田或匿名仆妇辗转回信。两人通信愈频,内容从经史辩难到政论时弊,从天文地理到民生疾苦,无所不谈。有时一月往返三四次,竟积累成厚厚一叠手稿。
与此同时,苏泰学业精进神速。因心境澄澈,思虑深远,所作文章每每见解独到,气势磅礴。山长屡次在课堂上称赞:“苏生之文,有汉唐遗风,将来殿试对策,必能震动天听!”
然而,赞誉越多,嫉妒越甚。
朱文远联合几名世家子弟,暗中搜集苏泰与黄峨通信证据,甚至买通黄宅一名老仆,试图截获信件。幸而黄峨警觉,在最后一次回信中提醒:“近日家中耳目众多,恐有奸细,此后通信宜慎,可用暗语代称,勿直言姓名事由。”
苏泰立即改用《诗经》篇目代指人物事件:以“蒹葭”称黄峨,“伊人”为其化身,“白露”表思念,“秋水”喻阻隔。又借用《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寓褒贬于字句之间。如此数月,竟无人识破。
转眼冬去春来,乡试将近。
苏泰闭门苦读,昼夜不息。苏录看在眼里,虽未多言,却常默默为他添茶续炭。一日深夜,兄弟二人独处书房,苏录忽然开口:“二弟,你喜欢黄姑娘,是不是?”
苏泰笔尖一顿,墨汁滴落纸上,晕开一团乌云。
他没有否认,只轻声道:“哥,你觉得……我会连累她吗?”
苏录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父亲年轻时抢了母亲,被人骂了一辈子‘市井狂徒’。可现在呢?他们相守三十年,比许多官宦夫妻还恩爱。所以我不问身份高低,只问真心真假。只要你对她一心一意,不怕牺牲,那就值得。”
苏泰抬头看着兄长,眼中泛起水光。
“可父亲……他会同意吗?”
“父亲恨的不是爱情,”苏录苦笑,“是他当年被人拆散的痛。他怕你也经历那种剜心之苦。但你要让他看到??你不是贪图富贵,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愿意为一个人扛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苏泰重重点头。
不久后,省城放榜。
苏泰一举考中举人,位列第七。消息传回,满城轰动。酒肆张灯结彩,苏有才虽嘴上说着“不过是乡试而已”,脸上却掩不住笑意。连县令都亲自登门道贺,称其“少年英杰,前途不可限量”。
唯有苏泰心中清明。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果然,捷报传出不过五日,京城传来消息:南平侯府正式下令,黄家若不将黄峨许配族中远亲??一位年逾五十、丧妻多年的礼部郎中,便将切断一切资助,并公开宣布将其逐出宗族。
黄母日夜哭泣,黄父虽同情女儿,却无力抗衡宗族压力。黄峨被软禁于闺房,连笔墨都被收走。
最后一封信,是由一只灰羽鸽子带出的。
那日清晨,小田田惊慌跑来:“二哥!有个鸟儿撞进咱家院子,腿上绑着纸条!”
苏泰急忙查看,果见一小卷绢布,上书寥寥数字:
“婚约迫近,恐难脱身。若君尚念旧情,请于春闱放榜之日,着红袍立于皇城午门前。若得相见,生死无憾。??峨”
字迹潦草颤抖,显然仓促而书。
苏泰捏着绢布,浑身冰冷。
他知道,那是她在做最后的告别??也是最后的期盼。
他仰望苍天,咬牙立誓:“若天不容我与你同行,我便逆天而行!若礼法要斩断真情,我便以笔为剑,劈开一条生路!”
于是,他收拾行装,准备进京赶考。
临行前夜,他跪在父母面前,郑重叩首:“儿此去京城,不止为功名,更为一人一生。若天眷诚心,愿赐我金榜题名,迎她凤冠霞帔;若命途多舛,亦求死不负约,魂归同穴。”
苏有才凝视着他,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你比我狠,也比我勇。去吧,别给咱们苏家丢脸。”
春风拂面,马蹄踏碎晨霜。
苏泰背负行囊,怀抱那一叠泛黄信稿,踏上通往帝都的漫漫长路。
而在千里之外的深闺之中,黄峨倚窗望月,手中紧握一枚褪色的沉香木牌,背面刻着十个字:
“墨香染素笺,借卷复还篇。”
风吹帘动,她低声呢喃:“你会来的,对吗?”
月色无言,洒落一地清辉,仿佛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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