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坤宁宫。
太子朱标身着常服,率先踏入殿门,身后紧跟着身形壮硕的秦王朱桢、面色沉肃的晋王朱?,以及一袭劲装、眼神锐利的燕王朱棣。
四人按长幼次序跪拜,目光皆望向凤座上的马皇后。
她今日未着凤袍,披了件狐裘,眉宇间却藏着几分难掩的雀跃。
“标儿,?儿,?儿,棣儿,都来了?”马皇后抬手示意,“今日召你们来,不为朝政,是家事。”
朱标上前一步,拱手道:“母后唤儿等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马皇后起身,走到儿子们面前,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脸庞,笑道:“今日,我要给你们认个舅舅。”
“舅舅?”朱标满脸疑惑,“母后,儿臣从未听闻你有亲兄弟啊。”
其余三人亦是满脸惊愕,朱甚至忍不住咂了咂舌。
他们只知母亲自幼丧母,父亲逃难后再无消息,随义父郭子兴长大,从未听她说过娘家还有血脉。
“你们的外公,不是下落不明吗?”马皇后语气带着一丝怅然,“实则,他当年逃难,一路逃到岭南,后来在那里另成了家,生了个儿子。算起来,该是你们的亲舅舅。”
她顿了顿,嘴角含笑,“而这个人,你们都见过,他就是济安堂的郎中,马天。”
“马天?”四人异口同声,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
那个在钟山下救了“朱英”的郎中,说话带着几分古怪腔调的年轻人,竟然是他们的舅舅?
“母后,这如何能确定?”朱标定了定神,仍是难以置信。
马皇后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第一次见到马天,我就觉得他与你们外公年轻时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眉眼,那鼻梁,连说话时微微蹙眉的样子都分毫不差。”
“母后。”朱棣开口,声音低沉而审慎,“容貌相似者天下尽有,岂能仅凭一面之缘便认亲?更何况,马天是我们的舅舅,他的那个孩子,又恰好与雄英长得那般相像,这巧合未免太过蹊跷。”
朱?闻言,也跟着点头:“老四说得对,这事得慎重。”
“放肆!”马皇后凤目圆睁,“你们当我是那般糊涂之人?”
她走到殿中,从架子上取下一柄用蓝布包裹的长刀,哼道:“这是马天随身携带的佩刀,刀鞘上刻着‘马”字,刀柄缠着的鹿皮,是当年我亲手为父亲缝制的。你们自己看!”
朱标接过长刀,小心翼翼地抽出刀刃。
刀身虽有些许锈迹,却仍透着冷冽寒光,刀柄处的鹿皮果然磨损得恰到好处,边缘还留着几针歪歪扭扭的线脚,应该是孩童的手艺。
“不止如此。”马皇后深吸一口气,语气渐缓,“你们父皇已派人去了岭南马天出身的山村,找到了一位姓刘的老者。他是当年与你们外公一同逃难的兄弟,我唤他刘叔。刘叔前日到京,将当年外公如何流落岭南、如何娶亲生
子的经过说了一遍,分毫不差。”
她想起前日刘叔在偏殿老泪纵横的模样,声音也有些发颤,“他说,外公临终前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朱标将长刀轻轻放回鞘中,对着马皇后深深一揖:“母后苦心,儿臣明白了。如此看来,马天定是我们的亲舅舅无疑了。
朱棣与朱桢、朱?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棣的眉头仍未舒展,他想起那日在济安堂见到的马天。
那年轻人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通透,看人的眼神也不像寻常郎中那般唯唯诺诺。
还有那个叫朱英的少年,失忆、痘症、与雄英容貌无二。
这一切串联起来,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但看着母亲眼中不容置疑的笃定,再想想父皇马天的看重,他终究将到了嘴边的疑虑咽了回去。
“既然母后与父皇都已确认。”朱棣躬身道,“那便是儿臣等的舅舅,不知舅舅何时入宫?儿臣等也好尽晚辈之礼。”
马皇后这才露出笑容:“他今日便会进宫。你们的父皇还说,要亲自设宴款待这位小舅子呢。对了,还有朱英那孩子,我也让他一同来。
朱标点了点头,心中却掠过一丝复杂。
济安堂
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大门前。
车帘掀开,身形微胖的太监总管郑春扶着车辕走了下来。
“马先生,朱小先生,咱家来接你们了。”郑春堆着笑。
马天和朱英今天都穿着崭新的衣服,马天气度从容,朱英则略微紧张的立在他身后。
“有劳郑公公。”马天定了定神。
郑春亲自打起车帘:“马先生莫客气,快请上车。娘娘吩咐了,今日不必拘礼。”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毡毯,两侧车窗糊着半透明的云母纸,隐约能看见外面的街景。
朱英一屁股坐进柔软的锦垫里,小声惊叹:“马叔,这垫子比咱铺的棉絮软和十倍!”
马天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规矩些,自己却也忍不住透过车窗缝隙,望向渐渐远去的济安堂。
马车驶过大街,朝着皇宫的方向。
当巍峨的午门城楼出现在视野中,朱英抓住了马天的胳膊:“马叔!你看那楼!比山高!”
马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朱红色的城楼矗立在蓝天白云下,檐角的瑞兽昂首挺胸,九道彤红大门洞开,门前的白玉石桥横跨在御河之上,桥栏杆上的石狮形态各异,有的怒目圆睁,有的衔珠戏球。
数十名甲胄鲜明的禁军侍卫按剑而立。
“这是午门,进宫的第一道门。”郑春隔着车帘解释道,“马先生、朱小先生请看,那门钉纵横各九路,是天子才能用的规制。待会儿过了门,可千万别乱摸乱看,侍卫们都是认规矩的。”
马车缓缓驶入午门,穿过宽阔的广场,两侧的宫殿群落如同展开的画卷。
太和门的铜狮蹲踞门前,乾清宫的重檐庑殿顶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连宫墙上的琉璃瓦都整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朱英看得脖子都酸了,一会儿盯着廊下悬挂的编钟,一会儿又瞅着庭院里修剪整齐的松柏,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房子怎么比树还高?那石头栏杆是不是金子做的?”
马天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他在史书上读过明皇宫的恢弘,此刻身临其境,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每一道飞檐,每一块金砖,都透着皇权的至高无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
他想起朱元璋从乞丐到帝王的传奇一生,想起史书中记载的他的多疑与狠戾。
一会儿见到那位洪武大帝,该如何自处?
“马先生莫紧张。”郑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陛下今日高兴,特意吩咐咱家好生伺候。你就当是来走亲戚,放宽心便是。那是奉天殿,平日里陛下在此批阅奏折。再往前过了太液池,就是坤宁宫了。”
太液池的湖面结着薄冰,岸边的汉白玉栏杆上雕着精美的龙凤纹饰。
马车沿着湖边的石子路行驶,朱英忽然指着远处一座九曲桥:“马叔!你看那桥!跟皇后娘娘说的一样!”
马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桥身蜿蜒,如同一条玉带横亘在碧波之上,桥畔的假山堆叠得错落有致,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的薄霜。
郑春笑着点头:“朱小先生好眼力,那是九曲桥,走过去能沾些福气呢。再过片刻就到坤宁宫了,咱家再叮嘱几句:见到陛下和娘娘,先按常礼跪拜;说话时要称呼陛下“娘娘”;若是陛下问话,要先拱手,再回话,声音不能
太小,也不能太大......”
马天深吸一口气:“多谢郑公公提点,我记下了。”
马车在一座宫门前缓缓停下,门前的铜鹤香炉正冒着青烟。
眼前就是坤宁宫了。
马天带着朱英下了马车,走进大殿。
抬眼看到马皇后坐在凤座上,下方站着的是朱标,朱,朱?和朱棣。
“拜见皇后娘娘!”马天拽着朱英深深行礼。
余光瞥见凤座上的马皇后,褪去昨日的亲和,一袭明黄衣衬得她眉目威严。
“快,不必多礼!”马皇后抬手,“今日是家人见面,一切虚礼都免了。”
马天正要转身向阶下的太子和亲王们行礼。
朱标抢先带着秦王朱、晋王朱?和燕王朱棣同时躬身:“拜见舅舅!”
马天愣了愣。
作为穿越者,他在史书上见过这些名字。
朱标是仁厚却早逝的太子,朱骄奢暴戾,朱?勇猛,而朱棣?
眼前这个穿着亲王服饰的青年,日后会发动靖难之役,成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
“你是长辈,当得起他们行礼。”马皇后走到他身边。
马天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济世救人的郎中,而是大明皇室血脉相连的外戚,是太子和亲王们的亲舅舅。
“舅舅?”朱棣直起身,目光如鹰,“你真是我们舅舅?不是假冒的吧?”
朱标慌忙扯了扯朱棣的衣袖,朱和朱?面面相觑。
马皇后柳眉倒竖:“老四,不得无礼!”
马天却笑了。
他望着朱棣眼底翻涌的警惕与怀疑,想起电视剧中那句“燕地苦寒,燕王性刚毅,有反骨”。
他迎着朱棣的目光,语气似调侃又暗藏锋芒:“老四,你有反骨啊。”
这一刻,气氛稍显尴尬。
朱棣纹丝不动,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凌厉。
马皇后见四个儿子仍散站着,凤眼微嗔:“标儿、老二、老三、老四,都给我挺直腰板站好了!”
朱标立刻上前半步站定,秦王朱下意识地挺了挺壮硕的胸膛,晋王朱?垂眸敛去面上沉肃,唯有朱棣眉峰微挑,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马天,却也依言并找了靴尖。
马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攥住马天的手腕,将他往身前带了半尺,透着亲昵。
“弟弟。”她声线放软,脸上全是笑意,“你是他们嫡亲的舅舅,往后见了面不必拘谨。若瞧着他们有行差踏错的地方,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千万别念着他们的亲王身份手软!”
马天只觉手腕被她握得温热。
史书记载马皇后的贤德,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传奇女子当作亲弟弟护在身后。
以后能打太子?那还是算了,朱标最受朱元璋疼爱。
打亲王?手痒痒的时候,或许能试试。
他强压下上扬的嘴角,摆手:“娘娘折煞我了!他们都是龙子风孙,如今又这般年纪,哪能说打就打?”
“哎!怎么不能打?”马皇后松开他的手,“你是长辈,舅舅教训外甥天经地义!想当年咱们老爹在世时,我若犯了错,他抄起扫帚疙瘩就往我屁股上招呼。如今你替老爹管教他们,便是打他们二十板子,你姐夫也得夸你管得
好!”
“母后!”朱棣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儿臣如今掌管北平三卫,麾下数万将士,不是小孩子了。”
“就因为你是统兵的亲王,才更要有人敢管!”马皇后凤目圆睁,“寻常臣子见了你们唯唯诺诺,谁敢说句话?可你舅舅不同。”
朱标望着母亲看向马天的眼神,那是连对自己都未曾有过的殷切。
这不仅是多了个舅舅,更是母亲终于寻回了失落多年的血亲。
“母后说的是。”朱标拱手,“我等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舅舅多加提点。
朱桢与朱?对视一眼,也跟着躬身应和。
唯有朱棣依旧梗着脖子,却被马皇后一个眼风硬生生逼了回去。
马天看着眼前四个龙章凤姿的外甥,尤其是朱棣那双藏着锋芒的眼睛,忽然觉得这“舅舅”的身份,有点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拍了拍朱棣的肩膀:“老四啊,你母后说了,舅舅打外甥天经地义。不过你舅舅我是读书人,讲究‘因材施教”,谁当逆子,我揍谁。”
马皇后听了,满意的笑,拽住他的袖子往暖阁引:“好了好了,管教的事日后再说。你瞧你这衣裳料子太薄,我早让尚宫局备了新袍子,快去换上。你们几个都给我记好了,往后见了舅舅须得恭恭敬敬,若让我听见你们摆亲
王架子,仔细你们的!”
马天看着马皇后,心中暗爽。
这就是他以后最大的依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