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
西侧的听松阁,朱和朱?正在对饮。
“老四又接了差事?”朱?的声音带着醉意,“父皇让他执掌锦衣卫,查案子?”
朱?扯了扯嘴角:“何止是执掌锦衣卫,肯定还接了秘密差事。二哥你说,同样是皇子,凭什么他朱棣深得重用?前年征讨乃儿不花,父皇让他做副将,如今又领锦衣卫,下回怕是要让他挂帅北伐了。”
朱默不作声地将一碟酱牛肉推到朱?面前。
他这个三弟,向来是烈火性子,尤其见不得老四受宠。
想起那年宫宴上,父皇当着满朝文武夸朱棣“有咱当年之风”,朱半途退了宴。
“你也别上火。”朱夹起一片牛肉,慢慢咀嚼着,“老四就藩前就执掌过锦衣卫,熟悉嘛。”
“熟悉?”朱?猛地一拍桌子,“我当年在太原,把晋地防务理得井井有条,父皇怎么不说我熟悉?洪武十三年那次北伐,我率骑兵出雁门关,论军功,哪点输给老四?”
他越说越激动,索性扯开领口,“如今倒好,他成了‘塞北猛虎’,我这‘晋地之狼”却只能在这里喝闷酒!”
朱桢放下筷子,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擦着衣襟上的油?。
他面色平淡,哪像个戍边的亲王。
“老三,你我心里都清楚,父皇看重的从来不是军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老四年轻时就跟着徐达打仗,那份狠劲,那份算计,咱们学不来。”
“算计?”朱?嗤笑一声,“二哥你总说这话!当年大哥被立为太子,你说长幼有序”;如今老四得势,你又说时运不济’。可我就不信了。论出身,我与老四同为嫡出;论才干,我治晋数年,军功哪里差了?论忠心,我哪次不
是父皇一声令下,即刻披甲上阵?”
他猛地抓住朱的手腕,酒气喷在对方脸上,“你说,我到底差在哪儿?!”
朱?被他攥得生疼,却没挣开。
他看着三弟通红的眼眶,想起十年前,他们兄弟几个在这宫城里玩“擒王”游戏,朱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哪怕摔得鼻青脸肿,也要抢过“皇帝”的木剑。
可如今,那把木剑早已换成了真刀真枪,而“皇帝”的位置,却隔着万水千山。
“你不差。”朱?轻轻抽回手,给自己满上酒,“只是父皇心里那杆秤,称的从来不是差不差,是‘需不需要”。老四在北疆,能替父皇镇住蒙古人;你在太原,能替父皇盯着山西士绅;我在西安。不过是替父皇守着关中门户,
当个安分守己的‘看门人’罢了。”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
朱?怔怔地看着朱桢,发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二哥,眼底藏着比风雪更冷的清醒。
“二哥!”朱?的声音沙哑,“大哥要当了皇帝,会待见咱们吗?”
朱?望着杯中摇曳的烛影,许久才缓缓开口:“大哥仁厚,自然会待见。可这朝堂……………”
他顿了顿,只是将酒坛推到朱?面前,“天寒,再喝几杯吧。有些事,想多了伤神。”
秦王府后院,暖房。
三株绿萼梅在陶盆里开得正盛,嫩白花瓣上凝着水珠。
秦王妃站在窗前,正望着呼啸的风雪。
“公主,钟山传来确定消息。”侍女阿兰垂手立在三步开外,“李新,死了。”
秦王妃眼中惊恐闪过:“怎么可能?谁杀了他?”
阿兰躬身禀报:“守陵卫在松林追张定边残部,李新中了黑羽箭,钉在松树上。燕王殿下带锦衣卫赶到时,刺客已没了踪影。”
“黑羽箭?”秦王妃重复着这三个字。
阿兰面色凝重,继续道:“箭头穿透心口,是正面突袭。李大人死前喊了‘小心暗箭’,可周遭十丈内没有任何足迹。”
秦王妃秀眉皱起。
之前见李新,说被人三招之内将他打下山崖。
如今想来,李新话里藏着多少未竟之言?
“燕王怎么说?”她冷声问。
“燕王扣下了所有守陵卫。”阿兰凑近半步,“还许诺将他们编入锦衣卫。但属下探到,燕王府的暗桩今早就在查李新的家眷,连他在通州的外室都被带去了诏狱。”
秦王妃眼中惊疑浮动:“刺客不是我们的人,那会是哪方势力?”
“公主,李新死了,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阿兰道,“他把所有秘密也带走了。”
秦王妃摇了摇头,眼中担忧更甚:“杀死李新的势力,更让我害怕。”
暖房里,水汽裹着梅香弥漫。
秦王妃神色凝重:
“皇长孙尸身被盗,京城里就冒出个一模一样的朱英,偏偏是马天在钟山下救的他,而马天又恰好是皇后的亲弟弟。”
“皇后痘症,本必死无疑,可这个神医弟弟出现,竟然救活了她。”
“翁妃暴露,被赐死,”
“还顺带牵扯出了吕昶,看样子,朱皇帝要用吕昶大做文章。”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操控。”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越来越惊恐:“我原以为我是执子之人,现在看来,我或许也是棋子。杀死李新的,到底是哪方势力?”
暖房静得可怕。
窗外风雪拍打着窗户,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是看见宫墙深处那道苍老身影。
“莫非是他?”
秦王妃想到那个人,面色瞬间白了,如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
“朱皇帝坐在宫里,看着我们在棋盘上跳。”
“如果这盘棋的线头,从来都在他手里。也有些地方说不通啊!”
济安堂。
马天匆匆回来,掀开门帘,见十二皇子朱柏正给一个老妪看病。
“老十二!”马天急喊,“谁让你坐堂的?”
朱柏手一哆嗦,涨红了脸梗脖子:“舅舅!戴院使说我可以的,还说我脉诊比太医院的学徒强!”
他扬起手里的药方,宣纸上“柴胡三钱”,字迹工整。
见后堂竹帘一掀,戴思恭端着药碗慢悠悠晃出来。
这位太医院院使竞换了身粗布褂子,袖管挽得老高。
“国舅爷可算来了!”戴思恭把药碗往柜上一放,“今日求诊的患者多,十二殿下非要替你分担。”
他说着冲朱柏使眼色,少年立刻挺胸收腹,装模作样地整理起药斗子。
马天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堂中:东墙下坐着个抱孩子的妇人,西角蹲着个咳得震天响的货郎。
最近为朝廷办事,济安堂的事早抛到了脑后。
“你可是太医院的院使,跑来我这里?”马天笑问,“宫里那帮责人离了你能成?”
戴思恭嘿嘿笑:“太医院的太医,可不止我一个。”
马天眨眨眼:“老戴,你是想来学我医术吧?”
“被国舅爷看出来了。”戴思恭抱拳。
“想学啊?”马天故意拖长了调子,“可有些门道,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戴思恭立刻拱手作揖:“国舅爷若肯指点,我愿以毕生所学相换。上次你说的‘无菌操作,我回去琢磨了三宿,在缝合金疮时试了试,果然化脓的少了!”
“行了行了!”马天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我教你。”
若是把前世一些医术传给戴思恭,他的确能帮大忙,而且,戴思恭是个老实人。
自己只要控制急救箱里的现代药来源就行。
马天拿着一个注册器,教戴思恭打针。
方才马天用井水演示时,那药水竟能顺着细管直入南瓜瓤,留下的针孔比蚊叮还小。
马天把盛满清水的瓷碗往前推了推:“看好了,先用烈酒擦针头,再把药水抽进去。”
他抓起戴思恭的手,将针管塞进那布满老茧的掌心,“进针要快,跟捻银针似的,但角度得斜着,别戳到骨头。”
戴思恭屏住呼吸,对着个豁了口的陶碗反复练习抽推。
朱柏趴在药柜上看得入神。
“你先练着,我去看看朱英。”马天起身。
后院,暖房的福门虚掩着,刘三吾沧桑的声音传来:
“昔年商汤放桀,武王伐纣,此为“顺天应人’之屠龙;而霍光废昌邑,曹操挟天子,乃以权代天’之屠龙。”
马天弯头看去,朱英手里捧着本线装《韩非子》,听的入神。
刘三吾穿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正用戒尺敲着案上的《资治通鉴》。
“先生是说,帝王术是驭龙,屠龙术是杀龙?”朱英抬眼问。
马天麻了。
尼玛,刘老头啥都教啊?
屠龙术?这是大明朝能教的东西吗?
“国舅爷来了?”刘三吾抬眼看向门口:“方才正与小郎中论及“术”与“势”的分别,倒让你见笑了。”
马天僵在原地。
见笑了?
这可是洪武朝,敢公开讲“屠龙术”?,怕是嫌脑袋太沉了。
“刘大人这是?”马天进门,目光扫过暖房里新添的沙盘。
上面赫然是南京城的布防图,秦淮河被染成红色,皇陵方向插着几面小旗。
朱英见他看沙盘,立刻爬起来指着钟山位置:“马叔你看,先生说这里是龙脉。”
刘三吾的戒尺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国舅爷可知,当年陈友谅的军师为何说?断钟山龙脉则江山易主?”
“我不知道,也不懂,你别问我。”马天扶额。
刘三吾摊手一笑:“其实啊,那些人都错了,因为真正的‘龙’,从来不在陵寝里。哪有什么‘帝王术“屠龙术”,不过是“民心’二字的正反两面。就像国舅爷的医术,救人是术,懂人心才是势。”
“你们继续。”马天一头黑线。
这特么是我该听的内容吗?
刘三吾,你这么教,朱元璋知道吗?
马天退到院子中。
方才在暖房里听刘三吾讲“屠龙术”的惊悸尚未褪去,朱标赤红的眼眶、朱棣深不可测的笑意涌上脑海。
“吱呀”一声,暖房的福门被推开,刘三吾走了出来。
老人走到他身边,一笑:“听说国舅爷主张杀吕公?”
马天转头,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先生与吕公是至交吧?怪我?”
刘三吾摇摇头,轻叹一声:
“当吕公知道娘娘得了痘症,就有了求死之心。他那双手,清过江南田亩,填过国库空虚,却也沾了北元密信的蜡油。没人能救一个求死之人。
“这你都能看出来?”马天微惊。
“何止是我看出来了。”刘三吾莫测高深的一笑,“陛下早就看出来了,这对君臣,一个在刀尖上舔血,一个在算盘上称心,哪有什么看不穿的?吕公知陛下,陛下知吕公啊。”
马天一惊:“什么意思?他们心照不宣,要对士大夫和江南地主势力集团动手?用吕公之死开启?”
刘三吾耸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马天心中一凛。
朱元璋那只藏在龙袍里的手,早就算准了一切。
用吕昶的死,震慑士大夫打击江南地主势力;用他马天的“酷吏”名声,挡住士大夫的口诛笔伐。
“卧槽,防不胜防啊。”马天低声骂了一句,“还是被老朱当枪使了。”
“慎言啊。”刘三吾瞪眼。
马天似笑非笑的打量刘三吾,挑眉:“先生,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跟我说说。”
“什么都不知道。”刘三吾连忙摇头。
马天走上前,搭着他的肩膀:“老刘啊,当你被派来这里教朱英,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荣辱与共,有事别瞒着啊。”
“呵呵,你休想诓我。”刘三吾没好气,“我就是个教书先生,其他啥都不知道。”
马天白眼:“教书先生?你丫教‘帝王术和‘屠龙术?哪些是陛下吩咐你教的?老刘,当中有些是你夹带的私货吧?”
“你可以去禀报陛下啊。”刘三吾挑衅道。
马天热情的凑近:“老刘,误会了不是?我不是那种人!看来,我们之间是酒没喝好,今晚好好喝点,把话说透。”
“别别别!”刘三吾连连摇头:“你别害我,跟你喝酒?同僚还不骂死我?你知不知道?国子监学子,要堵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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