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公府。
书房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室的焦躁。
陆仲亨和唐胜宗等淮西勋贵都来了,七八位淮西勋贵围坐一堂,个个面色凝重。
“那朱六九都住进乾清宫了!”陆仲亨急道,“陛下还亲自陪他吃糙米饭,说什么‘共忆当年苦”。依我看,这老东西就是来者不善!他在凤阳住了一辈子,咱们在那儿占的田、盖的庄子,哪一样能瞒过他的眼睛?”
唐胜宗重重放下茶杯:“谁说不是呢?昨日我派去凤阳的人传回消息,说朱六九离乡前,在村里挨家挨户地串门,嘴上说是辞行,指不定是在偷偷打听咱们的底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坐在上首的李善长。
这位韩国公脸上不见半分慌乱。
“慌什么?”李善长抬眼扫过众人,“前些日子陛下严查凤阳田产,不是让你们把多占的田亩退回去了吗?只要田退了,账清了,陛下还能揪着这点陈年旧账不放?”
陆仲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退是退了些,可总有些不好清算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田产早已被他们变卖、置换,哪能真做到干干净净?
“还有他那儿子朱欢。”唐胜宗语气里满是鄙夷,“在定远当县令,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可比咱们狠多了。”
他们对视一眼,没想到朱英会主动提及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
再看朱欢,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鼻青脸肿地窝在牢房角落,抱着头瑟瑟发抖,像只被打怕了的狗。
毛骧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的锁。
“险,却也有机。陛下对皇长孙的疼惜,天下皆知。这份思念积压在心底,本就需要一个出口。你主动开口,不是质问,是孩童向至亲寻求一个答案,是将他那份无处安放的追思,引向最直接的地方,就是确认你的身份。”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声:“放老子出去!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皇侄!当今陛下的侄子!你们这些杂碎,胆敢拿我?等着被满门抄斩吧!”
他下手极有分寸,每一拳都打得朱欢嗷嗷叫,却没伤筋动骨。
马天那身手,锦衣卫都敌不过,对付这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绰绰有余。
起初朱欢还嘴硬地咒骂,到后来只剩下哭嚎求饶。
马天没好气地嗤笑一声。
夏原吉点点头,语气尽量轻松:“国子监那些勋贵子弟,茶余饭后说的都是你。说你与早逝的皇长孙容貌一般无二,还说你是从皇陵里走出来的。
猜疑终究是猜疑,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点虚无缥缈的“念想”根本护不住他。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层层递进,既点透了眼下的危局,又剖析了此计的利弊,更将朱元璋的心思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杨大哥,夏大哥,在你两位面前,我就不隐瞒了。我想,你们应该听过我的传说吧?”
辅便君姿能、佐谋士之
陆仲亨也跟着冷哼一声:“我早听说了,他强占了足足百亩水浇地,都是当年灾荒时从逃难百姓手里骗来的。那老小子,仗着陛下的名头,在凤阳谁都不敢惹,比咱们这些侯爷还横!”
“小郎中,你既肯将这般凶险处境告知我二人,便是信得过我等。”他语气沉稳,“事到如今,畏缩退避已是死路一条,当以智谋断之。依我浅见,眼下有一条险路,走好了,便是生路。”
杨原又和三论奇人朱士 吉来史英
“再者,你以一个饱受猜忌,甚至遭人追杀的‘疑似皇孙’身份,鼓起勇气向最亲的皇爷爷问一句真心话,这是何等的真诚?又是何等的委屈?陛下本就护短,见你这般模样,怜惜之心定然更盛。”
朱英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我连自己究竟是谁都弄不清,又怎能知晓是谁要杀我?如今济安堂周围不知藏着多少眼线,我现在连出门都不敢啊。”
马天瞪大了眼睛,伸手在朱欢身上比划了一下:“不对啊。你们锦衣卫啥时候这么怂了?他都动手了,身上咋一点都没有?”
诏狱。
朱英回过神,眼眸眨动,望着杨士奇与夏原吉关切的目光,歉意一笑。
他那双眼睛,也越来越亮。
“国舅爷有所不知,他这话虽狂,却也不是瞎编。陛下对朱六九的恩宠,如今满朝皆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哪敢真对陛下恩人的儿子’动刑?”毛骧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好一会儿,马天才停下手,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拳头。
“你想想,这一问,便将选择踢给了陛下。他若认你,便是金口玉言,名分定,谁还敢动你?便是东宫和那些勋贵,也得掂量掂量。他若不认,或是含糊其辞,那其中必有缘故,是时机未到,还是有难言之隐?这总比你我
们在外头瞎猜要好。至少,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会变得更特殊。一个‘需要他来解答身份”的孩子,他会更留意你,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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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欢这才看清来人,见马天穿着常服,冷笑一声:“你是谁?也敢管老子的事?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再备上一桌好酒好菜赔罪,不然等我出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还想骂,马天的拳头已经落在了脸上,顿时打掉了他两颗门牙,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朱英苦笑一声:“顶着这张脸,我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如今朝堂之上,东宫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已经处在旋涡之中,稍有不慎,随时都有生命之危。”
他从未想过,还能这样直面问题。
朱英一震:“摊牌?杨大哥的意思是?”
刚进去,朱欢立刻像炸了毛的公鸡,猛地扑了过来:“终于肯放老子出去了?我告诉你们,等我见到陛下,定要让你们这些人杀头。”
夏原吉听得心服口服,先前的疑虑烟消云散,只觉得这看似凶险的计策,竟藏着这般深的考量。
唐胜宗点头:“那老东西看着老实,实际也是个横行乡里的货色!”
“其二,根基不稳。如今朝野对你都有猜疑,陛下,娘娘和太子护着你,是因为他们对皇长孙的念想。可若有朝一日,有人铁了心要动你,拿‘身份不明’做文章,或是等陛下百年之后呢?”
马天眯起眼,隔着栏打量里面的青年。
“啊!你敢打我?!”朱欢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夏原吉听得连连点头:“士奇兄说得极是,可直接问陛下,未免太过冒险?”
“呸!”马天朝着他啐了一口,“本还想问问你,你爹朱六九在凤阳强占了多少田,跟那些淮西勋贵勾连了多少勾当。现在看来,问了也是白问,就你这怂样,等死吧。
毛骧在一旁躬身道:“正是。自被押进诏狱,就没消停过,方才还试图对看守的锦衣卫动手,说要教训教训不懂规矩的奴才。”
那人穿着一身锦袍,发髻散乱,脸上却满是倨傲,正对着牢门外的锦衣卫破口大骂。
“其一,耗神巨大。你每日言行举止皆需斟酌。这般时刻紧绷,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久必疏漏,一旦被抓住把柄,便是万劫不复。”
老朱这戏演得真够足的,连锦衣卫都被他骗过了,以为朱六九父子真是他在乎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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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无妨。”李善长意味深长的一笑,“据老夫所知,那朱六九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仗着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在凤阳当地强占的良田,也不少。
“就是前面那间。”毛骧指了指。
“依老夫看,朱六九这趟进京,不仅不是祸事,反倒是好事。他是陛下亲口认下的“恩人”,身份何等尊贵?咱们正好把他顶在前面,让他做咱们的挡箭牌。”
杨士奇的话正戳中他连日来的煎熬,夜里常梦见自己说错话被拖出去问斩。
“而且,如此有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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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暗处的人不会等。”杨士奇的声音冷了几分,“他们两次刺杀不成,必定会换更阴狠的法子。拖得越久,他们布的网越密,变数只会越多。你躲在济安堂,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什么?”杨士奇大惊,“竟有此事?谁敢对你下毒手?”
马天跟着毛骧穿过层层关卡,来到一间牢房前。
朱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两次遇刺的经过。
他与朱英相处日久,深知他虽年少,却素来沉稳,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定是遇上了难解的烦忧。
李善长看着众人渐渐舒展的眉头,朗声大笑:“这不就得了?朱六九自己屁股上的屎都擦不干净,哪敢在陛下面前提半个“田”字?他要是敢告咱们的状,咱们随便找几个凤阳老乡,把他强占良田、纵容儿子作恶的事抖搂出来,
你说陛下会信谁?”
“什么?”朱英手中杯子险些脱手摔碎,“这太冒进了吧?陛下何等威严,若是触怒了龙颜,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话一出,杨士奇与夏原吉皆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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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目光掠过朱英苍白的小脸,又扫过夏原吉紧锁的眉头,沉吟片刻后,忽然抬眼,眸中已没了方才的温和,而是一种洞彻全局的锐利。
“亲口问一句。”杨士奇扬声道,“陛下:皇爷爷,我是你的长孙朱雄英吗?”
杨士奇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闭的门。
石桌旁,朱英手肘支着桌面,目光却落在远处墙角那从开得正盛的野花上,久久没有挪动。
“小郎中,你且听我细说。你现在是故作‘无意’流露与陛下,皇后的亲近,固然得圣心,也让旁人不敢轻易动手,可这终究是权宜之计。”
夏原吉也变了脸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夏原吉也察觉到了异样,今天的朱英,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那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竟被杨士奇找出了一条狭窄却可能通往生机的小径。
“最要紧的是,这一问,是雷霆之势,能打乱所有暗中算计你的人的节奏。他们原以为你会一直躲,一直等,突然这么一击,他们必然措手不及,仓促应对之下,难免露出破绽。敌乱,则我安。”
“这么嚣张?”马天懒洋洋的笑问。
“韩国公高见!”唐胜宗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
他望着杨士奇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心中狂喜。
“小郎中,可是有心事?”杨士奇问。
杨士奇眉头紧锁,沉吟道:“两次刺杀,显然是有人急于置于死地。小郎中,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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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原吉也跟着站起,脸上满是忧色:“士奇兄,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对皇长孙的逝去本就痛心,小郎中这般发问,万一勾起陛下的伤心事,或是被误认为是攀龙附凤之徒,就完了。”
朱英怔在原地。
杨士奇正讲到汉初“白马之盟”的利弊,见对面的少年半天没有回应,便停下话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瞧见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飘落。
“你需主动向陛下摊牌!”
济安堂。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夏原吉气得面红耳赤,“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如此猖獗!”
拳头带着风,专往肉多的地方招呼,既疼得钻心,又不会留下致命伤。
杨士奇没说下去,但朱英和夏原吉都懂了。
眼前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胸中藏着的,是能搅动风云的丘壑。
“让你狂!”马天一边打一边骂,“强占民田的时候不是挺横吗?霸占人妻子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
应他地,猛来等欢音前就落。
“皇侄啊!”马天摊开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还等什么呀?既然你出去了我们都得死,不如趁早把你弄死啊。
他摆了摆手:“打开牢门,我去会会这位皇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