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儿严重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卡塔尔斯竟然还有一个作为奇诺副手的身份,随后这丝诧异就被伤感取代了。
奇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实际上搜寻了这么久,所有人都很清楚其极大可能是丧生在了沉没的星舰之中,可是她以及穆恩都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因为他是奇诺啊,是被「恒古」庇护,却又毫不犹豫摒弃「恒古」命途力量的奇诺。
他还有未曾实现的愿望,不应该就这样死去。
有着这个身份,王冬儿对卡塔尔斯产生了一分好感,摇摇头:“我只是做了一件本分的事情,想来任何一个旁人都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人死在眼前。”
“你的品性令我感动。”卡塔尔斯由衷地赞叹,而他的感谢也不是浮于表面,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精致的手表。
“这场意外耽搁了不少时间,眼看已是晚餐时分,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和你的朋友共进晚餐?既是为压惊,也是希望能有一个更安静的环境,让我好好表达谢意。”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正好刚刚倾听了他的演讲的王冬儿此时心中正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看了眼旁边伪装成男人,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凌梓晨。
她微微颔首说道:“卡皮塔尔斯先生太客气了,我们很高兴能接受您的邀请。”
只是周围仍有不少闻讯赶来或心有余悸未散去的民众,以及一些闻风而至的媒体无人机在远处盘旋。
他们蜂拥在卡塔尔斯身后,场面嘈杂无比。
卡皮塔尔斯只是转过身,面向人群语句清晰地说道:“感谢各位的关切!一场小小的意外,不足挂齿。
正义的宪兵会处理后续,请大家保持秩序,不必担忧,都散去吧,让生活回归正轨。”
他的话语仿佛带有无形的魔力,躁动的人群迅速平静下来,如同退潮般有序散去,连那些嗡嗡作响的媒体无人机也仿佛接到了某种指令,纷纷降低了高度,不再试图靠近。
这种对场面精准的掌控力,让王冬儿察觉到了一些微妙。
她发觉卡皮塔尔斯竟然也是一位权柄掌控者,而且掌控的权柄大概还是跟预言、文字有关。
这种权柄跟他的身份实在太搭配了,难怪能在幸存后迅速控制了一颗星球,成为了第一个殖民势力的领袖,想来这个权柄也是功不可没。
餐厅位于空间站的最顶端,这里有一个单独的包间,在里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斗罗星。
包间内的装潢极尽奢华却又不失格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能让人精神舒缓的熏香。
落座后,穿着典雅侍者迅速而安静地布好餐具,斟上开胃酒。
卡塔尔斯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的凌梓晨身上。
“这位先生是?看来是王小姐非常信赖的伙伴。”他语气随意,像是在开启一个轻松的话题。
凌梓晨深吸一口气,用着男性的低沉嗓音,微微躬身道:“凌日辰,一名从事行星地质勘探的普通技术人员。
“今日能近距离见到卡皮塔尔斯先生,并目睹您遇险时不屈的风采,实在是有幸。”她的措辞略显笨拙,却恰好符合一个普通技术人员面对大人物时应有的紧张和敬佩。
王冬儿顺势接过话题,举起酒杯:“卡皮塔尔斯先生,你今日那句永不放弃的话传出后,你的形象在很多人心中,恐怕已与勇气和坚持画上了等号。”
可她话锋悄然一转,目光变得探究起来,“不过,我心中一直有个困惑,我一位对联邦局势颇有研究的朋友认为,在目前内部矛盾尚未化解的情况下,强行推动大统一,无异于在一辆本就在疾驰的跑车上全踩油门,风险极
大。
你作为深受拥戴的领袖,如何看待这种潜在的危机?”
卡塔尔斯闻言,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笑容深邃,仿佛早已看穿了王冬儿问题的来源。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您这位朋友,想必就是那位以远见和谨慎著称的橘子上将了。”
他并未等待王冬儿的确认,仿佛这只是个无需回答的设问句,随即神色一正,身体微微前倾,营造出一种倾心相谈的氛围。
“王小姐,我在演讲中已经阐明了我的立场。我卡塔尔斯只是一名先锋,一个铺路者,我要冲破如今的局面,为之后的道路铺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从未说过要让大统一在我手中缔造,我想要只是将统一这个概念,这颗种子深深地、牢固地植入每一位联邦公民的意识深处。
让它从一种政治主张,转变为一种社会共识,一种历史必然。
’书同文,车同轨。’
这句话早在古老年代就已经出现,可惜那个年代没有那个国家完成,作为承接了旧历时代的斗罗联邦共和国,我希望它能成这份前无古人的伟业。”
他伸出食指,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在标注一个重要的坐标:“比如,我力排众议推动的信用点体系。
这就是我为未来统一奠下的第一块基石。您应该清楚,目前各主要殖民星球,甚至一些大型星港,都拥有自己独立或半独立的货币结算方式,壁垒森严,效率低下。
当更高效、更便捷、更先进的信用点体系展现出无可比拟的优势时,那些陈旧、落后的金融壁垒自然会被冲垮、被淘汰。
各大殖民星球将不可避免地被纳入一个以信用点为核心的、统一的星际经济网络。
这,是文明发展的客观规律,非任何个人意志所能阻挡。”
谈到橘子所担忧的危机,卡塔尔斯的语气变得深沉而略带凝重,他目光扫过窗外浩瀚的星海,仿佛在凝视着联邦的未来:“橘子上将所指出的风险,我承认它们客观存在,任何重大的社会变革,都必然伴随着震荡和代价。
但这只是阵痛,是新生降临前的必然痉挛。
反之,如果我们因为畏惧阵痛,就选择对眼前的痼疾视而不见,放任目前这种看似统一,实则分裂割据的状态持续下去,联邦共和国就真的能拥有光明的未来吗?”
他的语调逐渐升高,带着一种忧国忧民的急切,开始逐一列举那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脓疮:“殖民派系与本土派系为了资源和话语权的明争暗斗,早已从议会蔓延至军中和商界;丰饶教会不断膨胀的神权与联邦议会代表的世
俗政权之间的摩擦日益频繁;人类、魂兽、精灵、造翼者、步离人各大种族之间,因为历史宿怨、文化差异,寿命不均而导致的隔阂与矛盾,更是根深蒂固,一触即发!”
卡塔尔斯的目光转回王冬儿脸上,异常严肃:“王冬儿小姐,请您想一想,斗罗联邦共和国从母星统一走到今天,不过短短八百年!
对于一个星际文明而言,这简直如同婴儿学步般短暂,可我们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积累了一个成熟文明可能需要数千年甚至上万年才会爆发的结构性矛盾!
将这些足以致命的隐患继续掩盖在稳定的幌子之下,采取鸵鸟政策,才是对联邦未来最大的犯罪,才是最可能将我们所有人拖入深渊的选择!”
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在王冬儿的心上。
橘子向她剖析了激进改革可能带来的瞬间崩塌,而卡塔尔斯则血淋淋地揭示了维持现状背后那缓慢却必然到来的慢性死亡。
两者都基于对现实深刻的洞察,却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
王冬儿发现自己被夹在中间,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的孤舟,看不到明确的方向。
哪一种选择带来的痛苦更小?哪一种未来更值得期待?她试图代入一个普通市民的视角,却发现眼前只有迷雾重重,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她几乎是本能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种更温和的、能够缓冲矛盾的方式吗?一条既能避免剧烈震荡,又能逐步化解危机的折中路径?”
“没有!”卡皮塔尔斯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如同冰冷的铁律,“王冬儿小姐,请您正视这个宇宙最基本的法则??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妄想使一个庞大的文明体系永远停留在某个看似舒适的静止状态,
不仅违背了存在的本质,更是对「恒古」星神意志的亵渎!静止意味着僵化,僵化则必然导向衰亡!”
他引用了那句充满宿命论色彩的古老格言,目光如同能穿透时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万事万物都逃不开这个宏大的轮回,这是规律,是天道,非任何个人或团体的意志所能扭转。
我们所能做的,不是幼稚地试图抗拒它,而是清醒地认识它,勇敢地顺应它,并运用我们的智慧和力量,努力在这不可逆转的洪流中,为我们的文明引导出一个尽可能好的未来。”
这番关于“变化”的论述,其核心竟与橘子那晚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如此相似,只是橘子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失控的担忧,而卡塔尔斯则洋溢着一种积极与决心。
这种奇特的共鸣与对立,让王冬儿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思绪暗涌的氛围中结束。
卡皮塔尔斯以需要准备次日一个重要会议为由,礼貌地告辞离去,留下王冬儿和凌梓晨在空旷而安静的包间里。
侍者撤走了餐具,重新斟上助消化的花茶。
香气袅袅中,持续的沉默被凌梓晨打破。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闪烁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剖析事物本质时的冷静光芒,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的讥讽。
“他在撒谎。”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肯定,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王冬儿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诧异地看向她:“嗯?撒谎?你是指哪部分?”她仔细回味着卡皮塔尔斯的每一句话,逻辑严密,情感饱满,几乎无懈可击。
凌梓晨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是哪一部分,而是他整个叙事的根基和动机。你相信在这个现实无比的宇宙里,除了那位慈怜众生的「丰饶」星神外,会存在完全无私无我、只为宏大理想而奋斗的圣人吗?尤其是,一
个成功的商人、一个成熟的政客?”
她不等王冬儿回答,便继续用她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剖析道:“商人的本质是追逐利润,政客的核心是攫取权力。
这两个身份注定了他的一切行为,无论包装得多么华丽,其最底层的驱动力必然是利益。
可以是个人的,也可以是其所代表集团的利益,他绝不会去做一件从根本上损害自身核心利益的事情。
所以,他口中那个光辉灿烂、造福万代的统一,或许有几分真实的愿景在其中,但最核心、最本质的动力,绝对是为了他自己或者他背后的势力,攫取更大的权力和利益。
统一,这面看起来无比正义的旗帜,不过是他实现个人野心最有效、最具号召力的工具罢了。
王冬儿蹙眉,试图反驳:“可是,他提出的信用点体系,如果成功,确实有利于联邦的经济整合。”
“这正是他最狡猾的地方!”
凌梓晨打断她,眼中讥讽之意更浓:“作为这个体系的提出者和主要推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套体系的根基完全建立在斗罗联邦共和国中央政府不可动摇的信用背书之上。
一旦联邦本身出现政治动荡、信誉危机,甚至解体,这套看似先进的货币体系瞬间就会土崩瓦解,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数字,甚至可能引发席卷整个星域的超大规模经济危机,后果不堪设想!”
她逼视着王冬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认为,一个深谙权力游戏和经济规则的顶级政客和商人,会看不到这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吗?
他如此热心地推动一个将全部经济命运系于联邦政府一身的高风险体系,真的是出于对联邦千秋万代的绝对信心?还是说他有着其他的算计?比如,通过掌控这个体系的核心环节来间接操控经济命脉?
或者,干脆就是为了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通过摧毁或者掌控这个体系,来达成某种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凌梓晨的质疑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了卡皮塔尔斯那慷慨激昂、忧国忧民的外衣,露出了其下可能隐藏的、基于冷酷算计的权力骨架。
王冬儿听着这些分析,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如果凌梓晨的猜测有几分接近真相,那么卡塔尔斯所描绘的那个统一、强盛的联邦未来,其光鲜的表象之下,埋藏的究竟是无私的奉献,还是一个更为精密,也更为危险的陷阱?
她发现,自己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绪,此刻仿佛陷入了一个更深的、看不到出路的迷雾漩涡之中。
然后她又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凌梓晨一眼,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