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场“大逃杀”截止于老太太喊上了林家父子俩。
不是林无他和他老爸,而是林无做的老爸和他的老爸。
林家老爷子,林胜,这位久经风霜的煤炭老工人,用那双往日推煤的大手,一把摁住老林家唯一的独苗苗。
“你姥在叫你,你跑个屁啊!”
林无他像个翻身五鬼般挣扎。
“我姥没在叫我,她手里的拐杖在叫我!爷,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林胜那双手宛如钳子般死死抓住不放,他语气沉重地说道,“大孙子哎,别怪爷不给面子,而是你姥??”他的话音马上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变得谄媚又讨好,“亲家母,麒麟儿在我手里,你可慢点走,注意点脚下!”
他甚至还招呼儿子去搀扶,“志业,去搀扶下你丈母娘,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林志业马上眼巴巴地凑上去,“妈,我来扶着您。”
“用不着,”老太太轻描淡写地拂开他,“我还没有老到走路也需要旁人搀扶的年纪。”
林志业的手便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见状,郦鸣玉在旁边跺脚,“妈!”
“喊什么喊,你妈没死呢!”
老太太同样硬气地回复,拐杖往地下使劲一敲,正房的气氛迅速凉下来。
林无攸已经不敢嚎叫,反而开始疯狂咽口水。
他戳了下老爷子,极小声地询问:“怎么回事?我爸还没有讨好到我姥吗?怎么还是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林家老爷子如?考妣,用更低的声音回答。
“谁让你爸拉着你妈私奔,你姥又认为奔者为妾......她没直接打开你爸的手便算格外开恩。”
虽然从自由恋爱的角度来看,他老妈当时是为爱付出;可在老太太眼中,那便是正经八本的,自家养好的大白菜让土猪也拱跑了,还打着“自由恋爱”的旗号。
特别当老太爷当年跟老太太也是自由恋爱,却还是给了老太太一套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迎她进来,甚至无视外界各种风言风语。
有了做得很好的自家丈夫,再看什么都不行的姑爷子,老太太哪能不生气。
更别提,为了给郦家(主要是给心心念念的丈夫)传个香火,老太太当初已经在考虑招婿上门,忽然碰上个不讲道理,更不讲规矩的“土猪”。
没一刀子弄死林志业,老太太已经很给女儿面子。
郦鸣玉何尝不知道母亲的心结是什么,她也考虑过再生个孩子,可......抬眸看眼正在跟爷爷窃窃私语的林无他,她瞬间打消那念头。
??他或许会乐意见到弟弟,可我又怎么能保证一定不会偏心?
??既有风险,便别做这事。我生他来这世界,不是为了让他受苦。
“无攸回来了,”她收敛好心思,轻巧地将儿子从公公手里救下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小孩子似的,尽惹你生气,你是不怕她手里的拐杖。”
“嘿嘿,我也是那么一闹嘛,哪里想到姥还动了真气?”林无边笑着回复母亲,边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去瞄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走到主位坐下,此刻正端着青花瓷的瓷盏品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来了句。
“他在大门口装病,吓得我差点摔了。”
话音未落,林无他肩膀上便挨了一下,林志业不知道何时冲到他跟前,正鼻大眼小地损他。
“你这孩子也不太知道深浅了!你姥什么状态,你怎么敢随便吓她?我看你就是屁股发痒,等着挨揍呢。”
“谁敢揍他?”老太太又“啪”地放下茶盏,“他明日还要当火炬手,在全球人民面前亮相,今日伤到半分,你们且给我等着。”
林志业又被卷了回面子,当即悻悻然。
郦鸣玉恼怒:“妈,您讲点道理吧,老林说这个您也反对,说那个您也反对,那说什么您不反对呀?”
林志业赶忙拉扯妻子,“别跟妈说这些,是我不该跟麒麟儿说那些个话。”
郦鸣玉瞪眼丈夫:“我在替你说话,你在替我妈说话?你胳膊肘往哪儿?”
“当然是咱们家拐啦,你消消气嘛。”林志业也不顾人多人少,拉着妻子便撒娇,“哎呦,在意那么多干嘛,她是你妈也是我妈,何苦跟她回嘴啊。”
“我不是跟她回嘴,我是心疼你,这么多年,多大的事儿也该过去了,怎么就………………”
林无攸面无表情地听着夫妻俩打情骂俏般的对话,忽然间很理解老太太的心情,抬头看眼同样面无表情,甚至眉梢隐约露出嫌弃的老太太,他在物理上完成感同身受??抬屁股凑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抬眉瞅眼他,“麒麟儿啊麒麟儿,我当时便不该让你跟你爸妈走,跟他们俩能学到什么?不过是矿上那套下九流的路数罢了。”
“姥,也是那套路数才让我爸把你救出来呀。”林无攸有意缓和,“我知道您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放下这件事,但真没必要一遍又一遍卷我爸的面子,他在矿上赚得都是血汗钱,没点子兄弟义气,哪能活到今天。”
老太太不吃这套,“我可没过他们老林家一分钱,你姥爷留给我的东西吃不尽,用不完。少拿这套话术搪塞我。”
“可我花了呀。”林无他指着自己说,“你外孙可没少花,我最初拍电影都是我老爸掏钱,买房子也是他掏钱,您不看僧面也请看自家外孙的面,多少他留点面子。”
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只略略叹了口气,极跳跃地提起另外个人名。
“那个叫‘刘懿菲”的小姑娘,你可是相中了?”
“我们俩正在约会,但您看起来倒是蛮喜欢她的。怎么?她得您的眼缘?”林无攸美滋滋询问。
老太太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了句:“你往后要同她过日子,得我的眼缘有什么用?”她抬手轻轻摸了下林无他的头顶,轻柔的力度像极了小时候哄他睡觉,“我啊,只盼着你好。你喜欢她,我便喜欢她。”
“…………”林无攸动容,“我、我其实......”
“麒麟儿,你真是家里最像你姥爷的,”老太太打断他,手掌轻轻划过他的脸颊,目光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你妈妈性子急,脾气躁,倒是十足得随了我,你呢......长得像他,脾气也像他,这身才华更是随他......只可惜,他没
你命好,还没有来得及大展宏图,便......”
泪花还没有彻底掉落,她便一个转手掏出塞在袖里的手帕,轻轻、富有韵律地在脸上摁了两下,将那泪珠于不动声色间拭去,顷刻间又重新恢复为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好啦,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话,”她略略提高声音朝门外喊道,“娟,晚饭备好了吗?”
“早在灶上热着呢,只等您传饭。”一位中年女性从门口走进门,她四十岁上下,衣服算不上豪奢,却也合体妥当,红扑扑的圆脸笑起来格外可亲,“少爷来了,哎呦喂!真人可比电视和报纸上俊朗多了,要不是太太指着让我
认,我都不敢认,哪里还有幼年时的样子啊。”
林无做起身问好:“娟姨,辛苦你了,这次的事......”
“少爷,你别折煞我。”娟姨打断他,“我跟老太太二十多年了,这点子事情哪里还要说道一番?少爷快快坐下吧,太太知道您要来,一早便让后厨炖了羊汤,如今奶白奶白的,您可得多喝几碗。”
还是如此的能言善道啊,林无攸瞬间想起跟这位娟姨共同生活时的一切。
如果说老太太说话噎人,那娟姨便是话多、跳跃性还强,经常在不动声色之间岔开话题。
奇怪的是,金秘书完全没遗传到这点......不,他说话可比娟姨人多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看眼端坐在旁边的老太太,林无攸收回之前的话,他知道是随谁了。
“......行,那就麻烦娟姨。”
“这是哪里的话?倒是显得生分了。”娟姨美滋滋地应了声,大步流星地离开,中间还分别喊“小姐”、“姑爷”、“林先生”准备吃饭,被直接cue到的三人一愣,转而彼此对视眼,又齐刷刷地看向坐在正位的老太太。
“看我干什么?光看我饭就能凭空出现?”老太太挑眉反问。
林无他被迫打圆场:“姥,我扶您去餐厅。”
老太太没动,眼问他:“你知道餐厅在哪儿吗?”
“......不知道。”林无攸悻悻,“要不……………您带路?”
老太太:“看在首都的房价只会升,不会降的份上,我便不说什么了。”
林无攸傻笑:“京城大,居不易。”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是这个道理。”老太太叹口气,拄着拐杖往外走,林无攸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被甩在后面的林家父子对视,两人头顶各长出一片问号。
“啥叫居不易?”
“咱们这儿也不是长安啊?”
郦鸣玉望着两人,罕见失语。
“两位不是认真说这话的吧?”
林志业想摇头但又不敢摇头。
林老爷子则诚实得多,“儿媳妇,你多原谅下,我们父子俩找共都没有初中毕业,哪能知道那些个深奥的大道理嘞。”
郦鸣玉虽早知道自家丈夫和公公是焚书坑儒中的焚书坑儒,此刻仍然被骇得无话可说。
比起将整个故事告诉给两位,她选择简单翻译。
“他们俩说的话很简单,字面意思是,京城的生活成本很高,普通人很难在这里立足,引申的含义,大城市生活成本高、人口也很多,这会导致住房紧张,住房问题会是个大难关。”
父子俩脑回路诡异一转。
“哦,这说明未来房地产会很赚钱。”林老爷子翻译。
林胜总结:“还是丈母娘有能耐,咱们家下一步便投资房地产。”他摇头晃脑道,“未来就靠‘居不易’来挣钱。”
这个得到结论的过程很奇怪,但结论却是诡异的正确,房地产确实是近些年,乃至未来几年最好的项目,郦鸣玉反驳的话停在了嘴边,但这句临到嘴角的话不说也不合适,于是乎??
“老天爷想要送钱可以不用这么委婉,我们不介意从地上捡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