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六年,秋。
应天府,天界寺。
树木泛黄,秋意正浓。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准备,由李可牵头举办的儒释道治国大会,也是在鼎鼎大名的天界寺召开。
其实讲道理!
像是这样的会议...
暴雨倾盆,砸在金陵城头的琉璃瓦上,发出万马奔蹄般的轰鸣。李善长枯坐书房,手中那封未寄出的信已被汗水浸透,墨迹晕染开来,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模糊、溃烂、无可挽回。
窗外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墙上悬挂的一幅旧图:洪武五年冬,朱元璋亲临刑部大堂,召集群臣听审“边将结党案”。画中李善长立于御前,手持玉笏,神情肃穆。而今再看,那不是忠诚辅国的重臣之姿,而是亲手递上屠刀的刽子手。
“奉君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可若陛下不愿认这道命呢?”
话音未落,院外脚步急促。一名家仆跌撞入内,脸色惨白:“老爷!府门外……来了都察院的差役,说是要‘请’您去大理寺问话!还有……还有锦衣卫围住了后巷!”
李善长缓缓闭眼,手中信笺滑落在地。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来了。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府内灯火通明。李可端坐案前,面前摊开着一卷泛黄的册子??《洪武五年诏狱实录残卷》,乃是从云南深山老狱卒手中千金购得,其中详细记载了当年每一名受审将领的供词修改过程,以及刑部与翰林院之间的密文往来。最关键的一页上,赫然写着:“四月初八,李相国遣心腹至刑部,授意‘凡涉李氏者,皆以谋逆论,不必取证’。”
赵明远站在一旁,低声问:“大人,这份材料……真要呈报朝廷?一旦公开,便是直指李善长矫诏欺君,等同于说陛下被蒙蔽十年。万一激怒天子,反噬辽东怎么办?”
李可指尖轻抚那行字迹,眼神冷得像北疆冻土下的铁刃:“我不是呈报,我是宣战。”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李善长以为自己是替皇帝背罪,所以才敢狠下杀手。但他错了。帝王从不需要替罪羊,只需要一个能推出来平息众怒的祭品。只要我把真相送到足够多人眼前,朱元璋就不得不舍弃他??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江山稳定。”
林敬沉声道:“可您不怕陛下迁怒于您?毕竟这些旧案牵连太广,若深挖下去,岂不等于动摇开国根基?”
“正因如此,他才不敢深挖。”李可冷笑,“他只会斩断一根枝杈,然后宣称‘除恶务尽’。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李善长倒台之日,便是我李家冤屈昭雪之时。至于更深的黑幕……”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有些事,活着的人不该知道。”
三日后,辽东使者携《实录残卷》与陈九章口供入京,由都察院接收。消息传出,满城哗然。民间已有童谣改版传唱:“李相清名如纸薄,一笔写尽万人哭。昨日高座教太子,今朝阶下待对簿。”
应天府街头,书肆门前排起长队,争购新刊印的《辽东泣血录?续篇》。书中不仅详述李氏冤案,更首次披露当年被灭口的三十六名家将姓名及其家属流放之地。更有江南士人自发组织“昭雪会”,集资为死者设灵位祭奠,每日香火不断。
而在皇宫深处,朱元璋独自坐在乾清宫偏殿,面前堆满了奏折。
有请严惩李善长以谢天下的,有痛斥李可“借冤案煽乱、图谋不轨”的,也有劝谏“宜息事宁人、勿启党争”的。刘伯温跪坐于侧,轻声道:“陛下,民心已失,若再拖延,恐生大变。草原十万铁骑未退,辽东将士枕戈待旦,此时不宜内斗。”
朱元璋猛地抓起一份奏章,狠狠摔在地上:“李善长啊李善长,你跟了孤三十年,为何偏偏要在这件事上揽责?孤何时让你杀尽李家满门?!”
刘伯温低头不语。
其实他清楚,皇帝记得每一刀落在谁身上。那些诏狱中的酷刑、那些未经廷议便下达的处决令,哪一道不是盖着御玺?但帝王不能认错,尤其不能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曾错杀忠良。于是,必须有人承担这一切。
而李善长,正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次日清晨,圣旨颁行天下:前太子太傅、韩国公李善长,因涉嫌构陷忠良、滥用职权、扰乱朝纲,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软禁府中,听候特别审理团裁决;其子李祺,驸马都尉,暂免职查办;其余亲属一律不得擅离居所。
旨意宣读完毕,李府上下哭声一片。唯有李善长静坐堂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梁柱,仿佛在数着时光流逝的裂痕。
黄昏时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停在府后角门。一名道士模样的老者悄然下车,在守卫耳旁低语几句,竟被放行进入。
书房内,李善长见到来人,微微一震:“伯温兄?你竟亲自前来?”
刘伯温摘下道冠,露出苍老面容:“我是来送你一句话的。”
“什么话?”
“陛下说:‘你若自尽,可保全子孙;若待审判,则株连九族。’”
空气瞬间凝固。
良久,李善长苦笑一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至少能当庭辩白一次。”
“辩白?”刘伯温摇头,“你以为今日之事,真是为了真相吗?这是为了平息天下之怒,是为了让李可无话可说,是为了保住大明的脸面。你若还想护住家人,就该明白,死,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善长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下遗表二字,又停下。
“我能写给陛下的,只有这三个字吗?”
刘伯温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可以写任何你想写的。但记住,最后一句,一定要说‘臣罪该万死’。”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夜半,李府传出一阵恸哭。次日清晨,宫中派出的太监听完验尸官回报,默默点头离去。对外宣称:韩国公李善长忧愤成疾,暴病身亡,终年七十六岁。
葬礼草草举行,无百官送行,无追谥哀荣。棺木出城之时,百姓围观者众,有人唾骂,有人叹息,也有人默默焚香。
而在辽东,李可收到消息那日,正在校场操练新兵。他听完沈青禀报,只说了两个字:“焚香。”
梅娘亲自点燃三炷香,插在庭院中央的土地上。
李可跪地叩首,连行九礼,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身后三千将士齐刷刷跪倒,兵器拄地,声震原野。
“父亲……母亲……大哥……”他声音颤抖,“仇人已伏法。你们可以安息了。”
梅娘轻轻扶起他,发现他眼角有泪,却未落下。
“你觉得他是真的认罪了吗?”她问。
“不重要。”李可站起身,望着南方天空,“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终于承认你们是冤死的。这就够了。”
然而,就在李家冤案即将尘埃落定之际,一道密报自云南传来:陈九章,那位曾参与诏狱审讯的刑部主簿,在押送往京城途中,于驿站暴毙。死状诡异,七窍流血,唇角凝着黑色泡沫。
李可看完密信,面色骤寒。
“毒杀。”他冷冷道,“手法极像锦衣卫‘黑鸢组’所用的‘断魂散’。能在半路动手,说明朝廷内部早有人通风报信。”
赵明远怒不可遏:“这是要灭口!分明是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
“当然不想。”李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李善长死了,但幕后之人还活着。他们怕的不是李善长翻供,而是怕有人说出真正的命令来源。”
林敬猛然醒悟:“您的意思是……当年那道清洗边将的旨意,根本不是李善长私自决定,而是……”
“而是有人代笔,有人传令,有人执行。”李可缓缓踱步,“李善长只是出面担责的傀儡。真正握刀的,另有其人。”
沈青颤声问:“那……我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李可沉默良久,最终摇头:“现在不行。”
众人愕然。
“为什么?”林敬不解,“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就此罢手?”
“因为我们赢了一场战役,还没赢得战争。”李可目光深远,“李善长之死,已是朱元璋能承受的极限。若再逼迫过甚,他会反扑。而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证据,是时间。”
他转身望向北方草原方向:“右谷王之所以支持我们,是因为他认为我能动摇明朝根基。但如果我表现得太过强势,他也会害怕??怕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所以我必须停下来,让天下人觉得‘冤案已昭雪,奸臣已伏诛’,让我看起来像个‘功成身退’的忠臣。”
梅娘轻叹:“所以您又要隐忍?”
“不是隐忍,是蛰伏。”李可淡淡道,“复仇分两步:第一步,让仇人死;第二步,让世人忘记你还想报仇。现在,第一阶段结束,第二阶段开始。”
数日后,李可上表朝廷,称“旧案既清,心愿已了”,请求辞去辽东经略使一职,归隐山林,为父母守墓三年。
奏折送达金陵,朱元璋看着那份言辞恳切、毫无怨怼的辞呈,久久不语。
身旁太监小心翼翼问:“陛下,可准其所请?”
朱元璋缓缓合上奏本,冷笑一声:“准?当然准。孤倒要看看,这只猛虎离开了山林,还能不能安分。”
随即下旨:褒奖李可“忠贞体国、忍辱负重”,特赐黄金千两、田产万亩,允其返乡守孝,三年后再议复职。
圣旨抵达辽东当日,全境军民震动。许多人痛哭流涕,不舍其离去。
李可却神色平静,在经略府门前设坛祭天,焚毁所有军符印信,宣布自即日起卸甲归田。
当晚,他在府中设宴,仅邀梅娘、沈青、林敬、赵明远四人。
酒至半酣,李可取出一只铁匣,交给沈青:“这是我十年来收集的所有密档副本,包括锦衣卫暗桩名单、朝廷内线联络方式、以及……那份真正的‘诏狱批红’原件。”
众人震惊。
“大人,您不是说要收手了吗?”
“我说的是表面收手。”李可微笑,“但我从未说过放弃。这十年,我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真正的权力,不在官位,而在信息。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我们手里,哪怕我隐居深山,也能让金陵颤抖。”
他又转向梅娘:“你愿意跟我走吗?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种几亩田,养几只鸡,夜里听听风声?”
梅娘凝视着他,忽然笑了:“十年前你在诏狱里发誓要报仇时,我就知道,这辈子逃不开你了。你要去哪儿,我都跟着。”
五日后,一辆朴素马车驶出辽东城门,向西南而去。沿途百姓夹道相送,有人跪地叩首,有人高呼“青天大人”。
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朱元璋登上午门城楼,遥望北方。
刘伯温陪在一旁,低声道:“李可走了。”
“走了?”朱元璋冷笑,“孤不信。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刘伯温默然。
风起云涌,春去秋来。
三年后,一则消息震惊朝野:云南某山村发现一座隐居草庐,主人自称“老李”,耕读为生,但从不与外人多言。有游学士子偶然见过其书房,竟藏有全套《大明律》批注,笔迹遒劲凌厉,与当年辽东经略使手书一般无二。
与此同时,江南多地书院突然兴起一股研究“洪武初年政治清算”的学术热潮,相关文章频频引用一段从未公开的史料:“某年某月,上有密谕曰:‘边将骄横,宜尽除之,勿留后患。’”
抄录者署名:**李可**。
历史的灰烬之下,火种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