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士大夫最大的特点就是只会拖后腿,对建设、对进取,则几乎为零。
而且不单单没有建设,没有进取,他们更是喜欢防内,甚于防外。
当然!
其实南宋之所以会成那样,跟赵家皇帝也有着密不可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间藏于深山的草庐,不过三楹茅屋,青瓦覆顶,竹篱为墙,门前一畦菜圃,几株老梅斜倚石阶。春寒料峭时,梅花犹带残雪,暗香浮动如幽魂低语。屋内陈设简朴,唯有书架林立,层层叠叠堆满典籍卷册,其中夹杂着数只铁匣,以铜锁封缄,铭文刻着“辽东旧档”四字。
“老李”每日清晨扫院、挑水、耕田,午后读书写字,傍晚独坐檐下饮一壶粗茶。村民皆道此人虽寡言,却极有礼数,每逢节令必焚香祭祖,动作庄重得不像寻常农夫。孩童嬉戏路过,他偶而唤住,赠以糖果,或教几句《千字文》。若有人问起过往,他只笑而不答,眼神深远如古井无波。
然而那一夜,风雨交加,一道黑影悄然翻过竹篱,跪在门外。
来人披蓑戴笠,浑身湿透,声音压得极低:“大人……云南驿道第三站,发现锦衣卫密探踪迹。他们正在搜寻‘批红’原件的下落。”
屋内烛火微晃,“老李”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雨幕,落在那人脸上??正是沈青,十年前随他出生入死的亲信幕僚,如今化名游方郎中,行走江湖,专司联络旧部。
“进来。”他淡淡道。
沈青脱去蓑衣,抖落雨水,从怀中取出一封油纸包裹的密信:“这是江南十三书院联合抄录的《洪武初政考异》,已刊印三百部,秘密流传。署名用的是您的真名。另外……右谷王遣使潜入甘肃边境,带来口信:若时机成熟,愿再举十万骑南下,共清君侧。”
“右谷王?”“老李”冷笑一声,“他等了十年,终于按捺不住了。”
“可您也等了十年。”沈青盯着他,“天下人都以为您归隐守孝,实则这三年,您通过商队、僧侣、盐帮,在南北布下了七十二处暗桩。就连金陵城内的几家书肆,也是我们的人在操控刊印。您不是退隐,是在织网。”
“网要织得细,才不会断。”李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帝王最怕什么?不是兵变,不是外患,而是人心变了。当年我父兄被诛,三十六家将族人流放边陲,百姓不敢言,士人不敢记。可现在不一样了??《辽东泣血录》年年再版,民间私撰野史层出不穷,连童蒙课本里都有‘韩国公构陷忠良’的故事。朱元璋可以杀一个人,但他杀不尽千百张嘴。”
沈青颤声问:“那下一步呢?”
李可起身,走向书架深处,抽出一只铁匣,打开后取出一页泛黄纸片??上面赫然是半道朱批圣旨的残片,墨迹斑驳,但依稀可见“边将……宜尽除之……勿留后患”八字,末尾钤有一枚模糊的御玺印痕。
“这才是真正的源头。”他指尖轻抚那行字,“李善长不过是执笔拟诏之人,真正下令清洗边将的,是朱元璋本人。他怕功高震主,怕藩镇割据,更怕自己死后无人能制这些手握重兵的老将。所以他借李善长之手,行雷霆之策,事后又弃卒保车,让李善长背负千古骂名。”
沈青呼吸急促:“可您已有证据,为何还不公开?”
“因为火候未到。”李可合上铁匣,“朱元璋尚在壮年,根基稳固,九边将士虽多同情我李家,但谁敢轻举妄动?右谷王野心勃勃,若贸然联手,只会让他以为有机可乘,届时非但不能复仇,反而会沦为草原入侵的借口。我要的,不是一场叛乱,而是一场清算??由内而外的崩塌。”
他转身望向窗外风雨,“三年前我辞官归隐,是为了让朝廷放松警惕;如今我让文章流布,是为了唤醒记忆;下一步,我要让他们自己撕开伤口。”
数日后,江南应天府,一家名为“文渊坊”的小书肆门前排起长队。新刊《洪武遗事?卷三》上市,其中收录一篇题为《先帝密谕考》的文章,作者署名“陇西布衣”,引述一段据称来自宫中太监口述的秘闻:洪武五年冬夜,乾清宫灯火通明,朱元璋亲召内阁学士入内,口述一道密谕,命刑部彻查边将结党案,并特别强调:“凡涉李氏者,格杀勿论,不必奏报。”
文章末尾写道:“今韩国公伏诛,天下称快。然细究其案,始知杀机早定于天子之心,宰辅不过代笔耳。悲夫!忠良之祸,岂独奸臣所致?”
此书一经发售,三日之内售罄,抄本迅速传至京师、湖广、四川等地。士林震动,议论纷纷。有保守派痛斥此文“谤毁先帝,动摇国本”,要求朝廷严查作者;也有激进文人撰文呼应,称“大明若欲长治久安,必正历史之谬”。
与此同时,一名曾在诏狱服役的老狱卒在扬州酒楼醉酒失言,自称亲眼见过李善长亲自修改供词,并提及一位“穿蟒袍的太监”多次深夜出入刑部大堂,手持黄绢密令。
消息传回金陵,皇宫之内气氛骤紧。
朱元璋接连三日未上朝,闭门不出。第四日清晨,他召刘伯温入宫。
乾清宫偏殿,炉香袅袅,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中捏着一份密奏,指节发白。
“伯温,你看。”他将奏折递出,“有人在挖朕的根。”
刘伯温接过一看,正是那篇《先帝密谕考》的抄本。他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文字杀人,自古如此。但若强行压制,只会激起更大反弹。如今民间已有‘李可未死’之说,更有传言称他在西南召集旧部,准备起兵。若此时兴大狱,恐酿民变。”
“所以你就劝孤纵容?”朱元璋怒极反笑,“任由一个逃犯在背后煽风点火,污蔑朕为屠戮功臣的暴君?!”
“臣不敢。”刘伯温跪地叩首,“但臣以为,与其堵口,不如导流。陛下可下诏开设‘国史馆’,召集天下博学之士,编修《洪武实录》,将当年诸案一一厘清。如此,既显陛下坦荡胸襟,又能掌握话语权,将真相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朱元璋眯眼思索良久,忽然冷笑:“好一个‘导流’。你以为孤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怕朕杀得太狠,失尽人心,坏了江山社稷。可你忘了,这天下是孤打下来的,想怎么写史,就怎么写史!”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太监跌撞而入,脸色惨白:“启禀陛下!大理寺少卿周德全……昨夜在家中自缢身亡!书房墙上,用血写了八个字??‘冤魂索命,天理难欺’!”
满殿死寂。
刘伯温缓缓抬头:“周德全是当年‘边将案’主审之一,曾亲手签署三十七份死刑令。他这一死……恐怕会引发连锁反应。”
果然,不出十日,又有两名参与旧案的刑部官员相继病逝,一人暴毙于轿中,一人投井自尽。尽管官方宣称皆因“积劳成疾”或“家庭纠纷”,但民间早已谣言四起,称“李家冤魂归来,索命来了”。
更有甚者,山西某村一座废弃庙宇中,夜间常传出哭声,村民掘地三尺,竟挖出一块石碑,上刻“李氏忠烈之位”五字,碑底埋着一本破旧日记,记录了一名流放家将临终前的控诉,字字泣血。
消息传开,举国哗然。
而在西南某地,一座荒废多年的驿站内,李可与梅娘并肩而立,望着远处山峦起伏。
“你早就安排好了?”梅娘轻声问。
“十年前就开始了。”李可点头,“那些‘偶然’出现的证人、‘意外’流出的文献、‘自发’兴起的学术讨论……全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让沈青训练了一批‘文士刺客’,专门撰写文章,散布谣言,挑动舆论。他们不用刀剑,只用笔墨,却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可你不怕报应吗?”梅娘凝视着他,“你也在利用人心,制造恐惧。”
“我当然怕。”李可苦笑,“但我更怕沉默。若我不做些什么,父亲、母亲、大哥的冤屈,就会永远被掩埋在史书的角落里,变成一句轻飘飘的‘谋逆伏诛’。我要让后代读史时知道,那一年冬天,有三十七个忠臣被活活逼死,而下令的人,至今仍坐在金銮殿上。”
梅娘久久不语,最终握住他的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手?”
“等到他说出那句话为止。”李可目光如炬,“等到朱元璋在群臣面前承认:‘朕错了。’只有那一刻,我才真正赢了。”
就在此时,林敬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大人,最新密报??锦衣卫指挥使骆指挥已查明,云南山村那座草庐中的‘老李’,极可能是替身。真正的李可,可能早已潜入京城。”
李可闻言,嘴角微扬:“很好。让他们查去吧。查得越深,越会觉得我在图谋不轨。等他们草木皆兵之时,便是我出手之日。”
赵明远从另一侧走来,低声禀报:“西北线传来消息,右谷王已集结八万骑兵,屯兵嘉峪关外,声称‘护送故人归朝’。他要您给个信号。”
“信号?”李可冷笑,“告诉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再等等??等京城人心动摇,等边关守将心生疑虑,等整个朝廷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真的英明神武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他又转身望向北方,“我知道他在等我犯错。朱元璋一生杀人无数,最懂如何对付反叛者。所以他不怕我活着,只怕我看不清局势。可他忘了,真正的复仇,从来不是一刀砍下仇人的头颅,而是让他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坐的龙椅在摇晃。”
三个月后,京城突发奇案。
一名年轻进士在殿试对策中公然批评“洪武五年清洗边将之举失当”,并引用所谓“密谕原文”作为佐证。主考官大惊,立即将试卷呈报皇帝。
朱元璋阅毕,勃然大怒,当场撕碎试卷,下令将该进士革除功名,全家流放岭南。
谁知此事激起轩然大波。数十名同科举子联名上书,称“言路当开,史实当明”,请求朝廷允许辩论此案。更有国子监学生集体罢课,打出横幅:“还我真相,还我尊严!”
街头巷尾,童谣再变:“天子怒,书生哭,一句真话换流徒。黄金台,白骨铺,谁人记得李家骨?”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陆续出现匿名揭帖,内容统一指向一个结论:李善长只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乃是当今圣上。
朱元璋终于意识到,这场风暴,并非源于某个逃亡的经略使,而是源于他自己亲手种下的恐惧与谎言。
他再次召见刘伯温。
“你说,孤该怎么办?”他声音疲惫,“杀了那个进士?抓了所有传播谣言的人?还是……承认当年错了?”
刘伯温低头不语。
良久,他才缓缓道:“陛下,天下不可欺,民心不可违。若您执意掩盖,只会逼出更多‘李可’。不如顺势而为,下一道罪己诏,承认用人不当,致使忠良蒙冤,而后追谥李氏一门,厚葬抚恤。如此,既显仁德,又可化解危机。”
朱元璋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孤……终究老了。”
七日后,一道前所未有的诏书颁行天下:
《罪己诏?洪武十五年冬》
“朕承天命,统御万方,夙夜兢兢,惟恐失道。然昔年边将之狱,处置过急,听信偏言,致令忠良衔冤,骨肉离散。虽原委复杂,情势所迫,然究其根本,实乃朕识人不明,决断失当。今思之痛心疾首,寝食难安。特追复李氏一门清誉,赐谥‘忠毅’,建祠祭祀,子孙袭爵,流徙者悉予召回。凡参与构陷者,无论存殁,一律削籍贬斥,以儆效尤。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诏书下达之日,举国震惊。
许多人跪地痛哭,称“天日昭昭,沉冤得雪”。江南士人集资重修李氏宗祠,辽东老兵自发组织迎灵队伍,千里迢迢赴金陵迎回牌位。
而在西南深山,李可站在父母坟前,焚香叩首。
梅娘将诏书副本投入火中,火焰腾起,照亮了他沧桑的脸庞。
“你赢了。”她说。
“没有赢家。”李可摇头,“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伤疤也不会消失。我只是让这个世界承认了一个事实:有些罪,不能用‘为了江山’四个字就轻轻抹去。”
他转身望向远方,“接下来,才是最难的部分??如何不让悲剧重演。”
数月后,一位匿名学者出版《明鉴录》,系统梳理洪武初年政治清洗的全过程,提出“君权制约”“司法独立”“史官直笔”三大主张,震动士林。书中反复强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掩耳盗铃,终自欺也。”
该书作者署名:**李可**。
又三年,朱元璋驾崩。
新帝登基之初,便重启国史馆,正式将“李氏冤案”载入《太祖实录》,列为“皇朝第一警示”。
而在无人知晓的滇南边境,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密林。车内坐着一位老者,身旁女子鬓角微霜,却笑意温柔。
“你说,他们会记住多久?”她问。
“一代人会记住,两代人会怀疑,三代人或许就会遗忘。”老者望着林间晨雾,“但只要还有人读书,还有人写史,火种就不会灭。”
风吹过树梢,卷起一片落叶,轻轻落在车辕之上,宛如时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