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
李可可谓是一下子便把儒家跟佛教都给得罪了。
今后,或许都不知道要怎么被这些人给编排。
不过没办法!
他也有自己想要推行的思想。
那这两家,他就必须得打压。
...
马车在密林中缓缓前行,轮轴碾过枯枝败叶,发出细碎的响声,如同岁月低语。雾气尚未散尽,林间光影斑驳,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混沌。车内老者闭目静坐,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手稿,封皮上墨迹犹新:“《明鉴录》修订本”。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书脊,像是抚过一段沉痛的记忆。
梅娘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外头幽深的林径,轻声道:“这条路,十年前你曾走过一次,那时是逃命;如今再走,却是归隐。”
李可睁开眼,嘴角微扬:“命运最擅讽刺。当年我拼死逃离金陵,只为活命;今日远遁边陲,反倒是为保天下清明。若说当初是为了复仇,那现在……只是为了留下一点真话的种子。”
她放下帘子,低声问:“可你真能放下吗?朝廷已为你平反,史书也记下了真相,连新帝都亲口称你为‘国之砥柱’。你还想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李可缓缓道,“而是这江山,能不能不再重蹈覆辙。朱元璋临终前下罪己诏,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已是穷途末路??他不是悔过,是怕死后不得安宁,怕子孙失尽人心。他的忏悔,仍是权术的一部分。”
梅娘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你说得对。那夜我在宫外听见太监议论,先帝弥留之际,仍召锦衣卫统领入帐,密令销毁三十七件旧档,其中就有你父亲当年呈上的边防图策。他们烧了整整一夜,火光映红了乾清宫的飞檐。”
李可眼神一凝,随即化作悲凉:“所以他至死都不愿承认,那一场清洗,不只是为了‘清君侧’,更是为了抹去所有可能挑战皇权的思想与制度。他杀的不仅是人,更是理念。”
马车忽然一顿,停了下来。林敬从前方跃下马背,快步走到车旁,压低声音:“大人,前方五里便是界碑,过了此地,便是土司辖境,朝廷鞭长莫及。但……我们也再也回不去了。”
李可点头,推门而出。晨风扑面,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寒。他站在小径中央,遥望北方??那里云层厚重,似有雷雨将至。
“回去?”他冷笑一声,“我从未想过回去。京城不过是另一座牢笼,哪怕金碧辉煌,也关押着无数不敢说真话的灵魂。我在那里待得太久,久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赵明远牵马而来,脸上风尘仆仆:“西北的消息刚到,右谷王已于月前撤军,八万铁骑尽数北返。他留书一封,说‘大义已彰,不必兵戈相见’。”
“好一个右谷王。”李可接过信简,只扫一眼便收入袖中,“他终究不是莽夫。他知道,真正的胜利不在战场,而在人心。若我此时举旗,反倒成了他南下的借口;如今朝廷自省,边疆反而稳固。他是聪明人。”
赵明远皱眉:“可您就这样隐退?多少旧部还在等您一声令下!辽东有七千流徙将士之后,暗中结社,誓为您效死;江南百余书肆,仍以‘文渊坊’为号,日夜刊印您的文章;就连国子监里,也有学子私传《明鉴录》,称之为‘治世圭臬’。您一句话,便可风云再起!”
李可转头看他,目光如古井深潭:“那你告诉我,起事之后呢?杀了新君?另立傀儡?还是学朱元璋,再来一场血雨腥风?然后等下一个‘李可’站出来,指着我的坟墓说:‘此人亦是暴君’?”
赵明远张口欲言,却终未出声。
“我所求者,非权位,非报复,更非拥戴。”李可缓步走向路边一块青石,拂去落叶坐下,“我要的是一个道理能被公开讨论的世界,一部史书不必由胜者书写的时代。若有一天,百姓可以直言天子之过,御史敢于弹劾宰相,将军不必因功高而惧诛??那才是我心中真正的太平。”
众人默然。
良久,沈青从林间走出,手中捧着一只木匣:“这是最后一份档案。当年您让我藏于峨眉山寺中的‘洪武遗诏草稿’,据说是胡惟庸案发前夜,内阁秘录的副本。上面清楚写着:‘诸将不可久掌兵柄,宜渐收之,分隶五军都督府,以防尾大不掉。’后面还有朱元璋亲笔批注:‘兔死狗烹,非朕本意,然势不得不尔。’”
李可接过木匣,打开,取出那页薄纸。阳光穿过树隙,照在字迹之上,墨色沉郁如血。
他静静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看,他又把自己的残忍,美化成了无奈。‘势不得不尔’?可谁造就了这个‘势’?是他一手提拔功臣,又一手逼其谋反;是他允诺共富贵,却又日日猜忌。这不是无奈,是算计。”
他将纸张折好,放入怀中:“但这一页,不能公之于世。”
众人皆惊。
“为何?”梅娘急问,“这不是更能揭露真相?”
“正因为太真,所以不能公布。”李可摇头,“世人容易记住仇恨,却难理解复杂。他们会说:‘原来皇帝早就想杀我们。’然后愤怒、恐惧、叛乱……新一轮的循环又开始了。我要唤醒良知,不是煽动仇恨。”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你们随我十年,出生入死,忍辱负重。如今大势已定,我也该放你们自由了。”
“大人!”林敬跪地叩首,“我等愿追随到底!”
“我不是主子,你们也不是奴才。”李可扶起他,“我是逃官,你们是义士。如今冤屈昭雪,使命已毕。回去吧,娶妻生子,教儿读书,把这段历史讲给他们听。若哪天孩子问:‘爸爸,如果皇上错了怎么办?’你就告诉他:‘有人曾经用一生去回答这个问题。’”
众人含泪拜别,一一离去。最后只剩沈青与梅娘伫立原地。
“你呢?”李可问沈青。
沈青笑了笑:“我打算去云南办一所书院,专授‘直笔之道’。不教科举文章,只讲如何写史、如何思辨、如何面对权力说真话。”
“好。”李可点头,“那就叫‘正心书院’吧。取自《大学》:‘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沈青拱手而去,身影渐没于林雾之中。
梅娘握住李可的手:“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李可望着远方,喃喃道:“还有一件事要做。”
三日后,滇南某寨,一座简陋学堂内,二十几名孩童正齐声诵读:
“昔有忠臣李氏,镇守北疆,御敌于外,安民于内。然天子疑其权重,遂构陷谋逆,族灭三十七家。天下噤声,唯野史存其冤。十余年后,其子著书鸣冤,舆论沸腾,终使天子下罪己诏,追复清誉……”
朗朗书声中,李可悄然立于窗外,听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念出那段他曾用十年生命换来的真相,眼眶竟微微发热。
梅娘轻声道:“你写的教材,已在三十个村寨推行。这些孩子长大后,或许不会记得你的名字,但他们知道,有些错,不该被掩盖;有些人,不该被遗忘。”
李可走入教室,蹲下身,问一名小男孩:“你知道为什么要读这个故事吗?”
孩子仰头答:“先生说,如果不记得过去的事,就会再犯同样的错。”
他笑了,摸了摸孩子的头。
当晚,他在灯下提笔,写下一封信,托付给一位即将北上的游方僧人:
> “致新帝:
>
> 臣李可,伏地再拜。闻陛下登极以来,宽仁待下,重启国史馆,重修《太祖实录》,并将‘李氏冤案’列为警示,感激涕零。然臣斗胆进言:修史易,纳谏难;平反易,防冤难。
>
> 昔年祸起于猜忌,成于密奏,终于无人敢言。今虽海晏河清,然厂卫仍在,特务横行,言官畏缩,百官唯诺。陛下若真心求治,则当废除锦衣卫诏狱,还刑狱于三法司;设独立史官,许直笔记录朝政;开议政之堂,容异见之士发声。
>
> 臣非恋权之人,亦无觊觎之心。所虑者,唯恐悲剧重演。愿陛下勿以臣为妖言惑众,而能察其赤诚。
>
> 若他日庙堂之上,人人敢言,史册之中,字字属实,则臣虽死无憾。
>
>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
> ??草民李可顿首”
信封封好,投入火漆,交予僧人。对方郑重收下,次日清晨便踏上北行之路。
半年后,京师传来消息:新帝阅信三日不语,终下令裁撤锦衣卫北镇抚司,禁止私设诏狱,并敕建“谏言阁”,允许六品以下官员越级上书。同时,正式任命十二名民间学者参与《太祖实录》编修,承诺“不删不改,如实载录”。
朝野震动,称此举为“仁宗新政”。
又一年,西南边地迎来一位神秘访客??竟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骆指挥。他卸甲归田,千里寻来,在李可门前长跪不起。
“大人,”他泣不成声,“我奉命追捕您十年,拆过您三十七处暗桩,抓过您二十九名旧部。我以为我是忠臣,是鹰犬,是护国利器。可直到昨夜,我翻出当年一份密令原件,上面赫然写着:‘凡李可亲眷,不论老幼,格杀勿论,赏银千两。’我才明白……我杀的不是逆党,是一家人。”
>
“我手上沾的血,这辈子都洗不净。但我求您一件事??让我留下来,替您守这座学堂,教这些孩子识字读书。这是我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李可扶起他,淡淡道:“你不必向我赎罪。你该向那些死去的人跪拜。但既然你还存良知,那就留下吧。不过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证明:哪怕曾走错路的人,也能回头。”
从此,骆指挥每日扫院、劈柴、授课,从不懈怠。孩子们不知他过往,只知这位“骆爷爷”讲故事最动听,尤其讲到“有个经略使用笔墨打败了皇帝”时,总引得满堂喝彩。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
第七年春,边寨桃花盛开。李可已年近花甲,鬓发尽白,行动迟缓,但仍坚持每日步行至学堂听课。一日午后,他倚窗而眠,梦见父亲披甲归来,母亲端茶微笑,大哥手持兵书讲解边防要略。一家人围坐堂前,灯火温暖,笑语盈盈。
醒来时,窗外落英缤纷,梅娘正在煮茶。
“做了什么梦?”她问。
“梦回家了。”他轻声说。
片刻后,他又补充:“我想去看看他们的墓。”
于是二人乘车北上,历时两月,抵达金陵郊外李氏宗祠。祠堂宏伟肃穆,碑林整齐排列,香火不断。许多陌生人在祭拜,有白发老兵,有年轻书生,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御史。
一名老者见李可到来,颤巍巍上前:“您……可是那位李先生?”
李可点头。
老人顿时老泪纵横:“老朽乃当年辽东戍卒之后,家父临终前交代:若有朝一日李公子归来,请代我磕三个头。”说着便跪地叩首。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有人献花,有人流泪,有人默默鞠躬。
李可没有说话,只是走进祠堂深处,点燃三炷香,插在父母灵位之前。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肩上的重担,终于落地了。
当晚宿于祠侧小院,夜半忽闻墙外有人低声吟唱:
“黄金台,白骨铺,谁人记得李家骨?
天子悔,书生哭,一纸罪己洗千古。
不见刀兵动,但闻笔墨怒,
万里山河皆见证,忠魂归处是乡土。”
歌声悠远,似童谣,似挽歌,又似希望。
梅娘推开窗,只见月下庭院中,十几个少年正手执灯笼,缓缓绕行,口中反复吟诵。
她回头看向李可,却发现他已伏案而睡,眼角尚带湿痕。
她轻轻为他盖上外袍,吹熄烛火。
翌日清晨,李可独自登上钟山之巅,俯瞰整座金陵城。朝阳初升,紫气东来,宫阙巍峨,市井喧嚣。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正是《明鉴录》最初的手稿。翻开扉页,上面写着一段话,是他十年前在草庐中写下的誓言:
> “吾若苟活,必使天下知此冤;
> 吾若著文,必令后世不敢欺心;
> 吾若不死,定叫龙椅之下,亦有公道存焉。”
他凝视良久,随后将其点燃,任火焰吞噬文字,灰烬随风飘散,落入千家万户的屋顶之间。
“该结束了。”他低声说。
回到西南后,他开始撰写回忆录,题为《风雨十年录》。书中不谈武功韬略,不论权谋机变,只记一人如何在绝境中选择不说谎、不屈服、不放弃思考。
书成之日,他召集所有留在身边的人,包括骆指挥、梅娘、几位学生,以及那位曾送信入京的僧人。
“这本书,我不署名。”他说,“也不准刻印流传。它将封存于这间学堂的地窖之中,设三重锁,唯有满足三个条件方可开启??
第一,皇帝拒绝听取谏言;
第二,史官被迫篡改实录;
第三,百姓再次不敢言冤。
届时,自有后来者掘出此书,看看一百年前,曾有一个叫李可的人,是怎样用十年沉默换来一句真话的。”
众人肃然受命。
三年后,冬雪纷飞。
李可在病榻上握着梅娘的手,气息微弱。
“怕吗?”她问。
他笑了笑:“怕什么?我早已赢了。我不是战胜了谁,而是证明了一件事??
纵使帝王掌握生死,也无法永远封锁人心。
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真相就不会死。”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渐弱,最终归于寂静。
屋外,雪花静静落下,覆盖了山林、学堂、墓碑,以及那块刻着“忠毅李氏”的石碑。
多年以后,有旅人路过此地,问起那位传说中的“笔墨复仇者”,当地人指了指学堂墙上一幅褪色画像,笑着说:
“那是我们的李先生。他没打过仗,也没做过官。但他教会我们一件事??
有时候,最锋利的剑,不在鞘中,而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