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长廊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似乎也无法掩盖那由死亡和不甘混合而成的的气息。
那名步离人被保安粗暴地拖走,嘶哑的咆哮声仍在走廊尽头回荡,像是在为整个种族咆哮。
王冬儿站在原地,只觉得那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橘子面无表情,只是拉着她继续向外走,但王冬儿的思绪却无法像她的身体那样被轻易拖走。
八百余年了。
自「丰饶」星神洒下赐福,斗罗星文明全体踏入长生时代,已经过去了八百余年。理论上受赐福最深的人类,其寿命极限可达千年,精灵更长,可达三千年,而步离人只有五百年。
这并非简单的数字差异。
它意味着,第一批沐浴星神恩泽,成为长生种的人类,如今已开始逐渐走向生命的终点,千年寿数只是理论上的完美值,战争、疾病、修炼中的意外、精神上的磨损......种种因素都在侵蚀着这份恩赐,使得实际的寿命往往要
打上折扣。
许多人,可能八九百年便已显出老态,步入暮年。
而步离人呢?五百年一轮回。
这意味着,在人类第一代长生种才刚刚开始凋零的时候,步离人已经至少更迭了三代!
祖辈的遗憾,父辈的挣扎、子辈的愤懑,如同不断累积的火山熔岩,在一代代短暂而充满紧迫感的生命中发酵、膨胀。
刚刚那个步离人的疯狂袭击,绝非特例,那只是积压了数百年的,巨大不公的一个微小爆点。
王冬儿看得清清楚楚,斗罗联邦共和国表面繁荣下潜藏的种族矛盾,其根源无外乎三点:资源的分配,人口的差距,以及最核心、最无法调和的一点??寿命的不均。
长生种拥有漫长的时间去积累知识,财富和权力,人类和精灵凭借更长的寿命,天然在政治、经济、科技领域占据了主导地位。
而步离人,无论个体如何优秀,往往在刚刚积累起一些资本和经验时,就不得不面对寿元将尽的窘境,他们的努力更容易被时间冲刷殆尽。
这一切矛盾的源头,最终似乎都能追溯到那位慷慨的星神??「丰饶」药师。
?洒下了赐福,却未曾均分,想要获得更长的寿命?除了依靠自身努力提升生命层次这种艰难途径外,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向星神祈求,祈求更多的恩赐。
然而,星神高踞命途之上,其意志浩渺难测,岂是凡人想见就能见,想求就能求的?自赐福之后,再无明确神迹降临,这种将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祈求之上的行为…………………
王冬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悲哀。
明明斗罗联邦共和国已经是一个踏足星海的先进文明,拥有高度发达的科技和魂导技术,可以建造跨越星海的巨舰,可以解析物质的基本构成。
可是,在面对生命最本质的“死亡”命题时,这么多的人,那些躺在病床上喃喃祈祷的老人,那个疯狂攻击的步离人,其表现出的依赖与愚昧,与她记忆中旧历时代那些向泥塑木雕焚香祷告,祈求长生的凡人,又有何本质区
别?
如果文明的进步,最终未能让生命获得面对死亡的坦然与尊严,反而因为寿命的差异催生出更深刻的不公与怨恨,那么这所谓的进步,意义究竟何在?
长生之甜为何会变成长生之苦?
这点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当然,王冬儿并非不能理解死亡的恐惧,她清楚这并非是这些人的错。
对死亡的恐惧是铭刻在绝大多数生命基因最深处的本能,能够真正坦然面对消亡的,终究是极少数。
她自己也曾畏惧过,尤其是在穆恩老师离世时,那种巨大的失落与空洞让她失神许久。
穆恩逝世时心中还有着很多遗憾未能去了解,八百年来这些遗憾始终都在折磨着他,直到他临终时依然无法忘怀。
他并不恐惧死亡,恐惧的只是一切事尚未做到。
直到死亡来临,他最终却接受了生命的规律,将遗憾压在心底后安然逝去。
王冬儿希望,在拥有漫长生命之后,人们最终学会的,不是更加恐惧死亡,更加疯狂地祈求更多,而是能够像穆恩那样,在生命旅程的尽头,至少带着一份体面与从容,回顾一生,然后坦然告别。
这或许才是长生赐福应该引导的方向,而不是制造新的、更加根深蒂固的隔阂与痛苦。
她的思绪纷乱如麻,被橘子半拖拽着,终于走出了医院那沉重的大门。
室外相对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然而,就在她们踏出医院大门,尚未完全适应外面光线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巨响,从城市远方的某处猛然传来!
紧接着,地面传来清晰的震动波,街道两旁建筑物的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王冬儿和橘子同时猛地抬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是第七星轨实验室废墟所在的区域!
只见那片空域之上,此刻正爆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能量风暴!数十道散发着各异神光的身影,正在高空中激烈地碰撞、交错、厮杀!
魂技的光辉、权柄的力量,能量武器的射线.......交织成一幅混乱而危险的画卷,强大的能量余波如同涟漪般不断扩散,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那是实验室的方向!”王冬儿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沉。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褪羽!是她!
在被橘子识破身份和目的之后,她竟然没有选择隐匿,而是直接选择了强闯第七星轨实验室的废墟?!
为什么?那废墟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值得她如此不顾暴露的风险,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以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如果只是想暗中潜入,恐怕联邦的防御系统都难以察觉,为何会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公开乱战?
这不符合她之前那种隐藏在幕后的行事风格!
斗罗星作为联邦首都,已经平静了数百年,从未发生过如此规模的,在市区附近的顶级强者混战。
起初,一些不明所以的市民还带着好奇甚至兴奋的心情驻足仰望,指指点点,仿佛在观看一场罕见的盛大烟花表演。
但很快,他们的兴致勃勃就化为了惊恐的尖叫!
只见高空的战团中,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有数道身影如同陨石般,拖着长长的能量尾焰,从空中凄惨地坠落下来,狠狠砸向大地,激起冲天的烟尘和剧烈的爆炸!这不仅仅是击退,而是陨落!
紧接着,更加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坠落的掌控者,其陨落之地,本该有道道代表着其所执掌权柄本源的光辉升起,如同归家的游子,缓缓回归星域法则的循环体系,等待下一次的凝聚与传承。
然而,就在那些权柄光辉即将消散于天地间的刹那,一团团妖异、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火焰,凭空出现!如同饥饿的猎食者,精准地扑向那些无主的权柄光辉,猛地将其包裹、缠绕,然后强行吞噬、湮灭!
权柄,被直接掠夺,抹除了!连回归法则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是简单的击杀,这是彻底的,连存在痕迹都被抹去的吞噬!
“死………………死人了!真的死人了!”
“权柄被吃了?那是什么怪物?!”
“快跑啊!”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崩溃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人们尖叫着,推搡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寻找可以藏身的掩体。
凄厉的防空警报声此刻才姗姗来迟,响彻整个城市上空,反复播放着让市民立刻进入地下掩体或坚固建筑的指令。
与此同时,一道道强大的气息从斗罗星的各个角落爆发,更多的权柄掌控者被惊动,化作流光冲向那片已成炼狱的空域,加入战团。战斗的规模在进一步升级!
就在这时,橘子手腕上的加密通讯器发出急促的震动和红光,她立刻接通,一个严肃而急促的声音传来:
“橘子上将!议会紧急命令!立刻前往第三空港,接管舰队,驰援第七星轨战场!敌人实力超乎预估,现有战力不足以压制!授权你在必要情况下,可以启用舰队搭载的‘裁决”级高杀伤力战略性武器!重复,授权启用‘裁决”级
武器!”
橘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心中对褪羽的危险等级评估再次疯狂上调。
需要出动成建制的星际舰队,甚至被授权动用“裁决”级武器......
这意味,参与围剿的那么多权柄掌控者竟然真的无法拿下她,甚至可能处于下风!那个女人的实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王冬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容置疑:“你立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地下掩体或者军方指定的避难所!在我回来之前,哪里都不准去!听到没有?!"
话音未落,橘子身上已然爆发出强烈的魂力波动,身影一闪,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第三空港的方向激射而去,瞬间消失在混乱的街道尽头。
王冬儿看着橘子消失的方向,心脏狂跳。她不敢怠慢,立刻按照橘子的嘱咐,想要寻找最近的地下掩体入口。
然而,就在她刚迈出几步,尚未融入慌乱人群的瞬间,异变再生!
她身体周围的阳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骤然黯淡下来!一重重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影,如同从地底深渊爬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体四周,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包围圈。
这些影子并非实体,却带着冰冷的禁锢之力,缓缓游弋,封锁了她所有可能的逃脱路线。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
“议会秘书,王冬儿。”
王冬儿身体一僵,循声望去,只见几名穿着纯黑制服、脸上带着毫无表情金属面具的人,如同从阴影中凝结出来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的制服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胸口上有一个三把剑交叉的标志。
仲裁所!
王冬儿的心,瞬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寒意彻骨。
她清楚仲裁所的恶名,这是一个直属于议会的特殊机构,拥有超越常规法律程序的逮捕、审讯乃至处决权限。
他们行事诡秘,手段酷烈,凡是被他们带走的人,极少有能再公开出现的,往往最终都被失踪了。
他们怎么会找上自己?私通神界余孽?是指褪羽吗?
可是这才多久,他们怎么那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甚至可能早就到了,只是顾及橘子对存在,在她离开后才行动。
王冬儿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绝对不能跟他们走!一旦踏入仲裁所的大门,恐怕就真的永无天日,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体内光明权柄悄然运作,准备拼死一搏,哪怕希望渺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轰!!!!!”
又是一道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庞大的爆炸声,从第七星轨战场的中心传来!
这一次,爆炸产生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裹挟着毁灭性的飓风瞬间席卷方上万里!
王冬儿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连同那些包围她的仲裁所成员一起,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飓风直接掀飞出去!
街道旁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车辆的警报声响成一片,建筑物的外墙出现裂痕。
混乱!极致的混乱!
王冬儿在空中勉强稳住身形,体内力量喷涌,化解了大部分冲击力。
她看了一眼那些同样被冲得七零八落,一时难以组织有效包围的仲裁所成员,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没有丝毫犹豫,她周身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整个人化作一道迅疾无比的流光,冲天而起,不顾一切地朝着远离战场,也远离仲裁所的方向遁去!
在急速飞遁中,她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爆炸的中心。
只一眼,便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她看到,就在刚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的同时,第七星轨战场的上空,如同下起了一场绚烂而残酷的流星雨??足足数十道代表着不同权柄的光辉在同一时间齐齐从战团中升腾而起回归星域法则!
这意味着,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至少有数十名权柄掌控者,同时陨落了!
这是何等惨烈的伤亡!数十名权柄掌控者,这大概是斗罗联邦共和国至少两百年的积累!是大量资源、天赋和机遇才堆砌出的顶尖力量!竟然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造成这恐怖一击的源头是......
王冬儿猛地仰头,视线穿透因爆炸而显得浑浊的空气,望向那比战场更高的、近乎大气层边缘的穹顶之上。
在那里,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正缓缓显现出其狰狞的轮廓,那是一只长度至少超过万米的庞然巨物!
流线型的舰身覆盖着厚重的复合装甲,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稀薄的阳光反射下闪烁着死亡的气息,舰首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审判之眼的能量聚集装置,正缓缓黯淡下去,显然刚刚发射过毁灭性的攻击。
王冬儿对这艘星舰的涂装和舰再熟悉不过了。
它隶属于联邦海军最精锐的舰队之一,而这只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正是刚刚奉命离去,被授权动用“裁决”级武器的??
橘子。
王冬儿悬浮在半空中,望着那艘悬浮于天际,如同死神镰刀般的巨舰,望着那片陷入死寂的战场,望着各大城市中蔓延的恐慌与混乱。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底,用尽全身的力气,喃喃地问出那个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问题:
“橘子......”
“......你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