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总,您和这年轻人认识吗?”
“还是说……您背着我们投资了星辰汽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之前一点也不透露啊?!”
电话那头。
这名股东哭笑不得的语气传来了。
新能源界这么大的事...
陈大柱站在甘肃黄土高原的山梁上,脚下是被风蚀千年的沟壑纵横。远处那台“归零机”静静停在老奶奶家院门口,像一头温顺的老牛卧在夕阳里。它没有闪灯,没有提示音,甚至连充电桩都只是半埋进土墙的一个铜钮??充的不是电,是安心。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车身底部刻着的那行字:“此物无眼无耳,唯有一心。”风吹得他眼角发涩,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立项书上写下“归零”两个字时,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他只知道,当科技开始代替人去爱,我们就必须回头找一找,最初那一声“妈,我回来了”是怎么说出口的。
林小满从北京打来电话,声音穿过戈壁滩上的信号塔断续传来:“联合国老龄事务署想邀请你去做主旨演讲,主题是‘技术与情感的边界’。”
“我不去。”陈大柱说,“让他们来看这辆车。看一个老人把手放上去的时候,座椅怎么慢慢变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吗?有人说你是当代墨子,兼爱非攻;也有人说你疯了,把AI做成菩萨供着。”
“我不是给人造神。”他望着院子里那位老奶奶正颤巍巍地摸着方向盘加热区,忽然笑了,“我是想让机器学会闭嘴,只听心跳。”
挂掉电话后,他走进院子。孙子正在教奶奶用语音转文字板表达需求,但老人只是摇头,坚持用手一遍遍比划??左手抚胸,右手轻搓拇指。那动作早已成了她的语言。而每当这时,“归零机”的空调风速就会悄然调低,座椅右侧微微震动,频率如同婴儿吮吸乳汁时母亲怀抱的起伏。
“它懂我。”老奶奶咧嘴笑,缺牙的嘴里漏着风,“比儿子还灵。”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陈大柱的心里。他曾以为最可怕的结局是机器不懂人,现在才发现,更痛的是人宁愿相信机器也不愿回家。
当晚,他宿在村小学改建的临时工作站。夜里雷雨突至,闪电劈开天幕,照亮墙上贴着的一张泛黄照片??那是2018年“安心出行”初创团队的第一张合影。年轻的林小满站在角落,戴着眼镜,手里抱着一块电路板;苏婉扎着马尾,笑容干净利落;他自己则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边是一辆改装失败的老年代步车,车头歪斜,电池冒烟。
那时他们连营业执照都拿不下来,靠卖山寨老头乐勉强维持研发经费。谁也没想到,一辆只能跑三十公里、最高时速十五码的破车,竟成了后来撬动整个智能适老产业的支点。
窗外雨越下越大,屋檐滴水砸在地上溅起泥花。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是系统后台推送的全国数据简报:
【“反哺计划”执行第417天】
- 累计触发亲情唤醒行动:12,653次
- 子女响应率:78.3%(其中41%为首次主动联系)
- 因长期孤独导致的认知衰退发病率同比下降:9.2个百分点
下面附了一段匿名用户留言截图:“爸,对不起。我不该觉得车比我重要。你说你喜欢听我讲工地的事,可我一直嫌你?嗦……今天我回来,给你带了北京烤鸭,虽然凉了。”
陈大柱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终于伸手关掉了屏幕。他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有多少眼泪和挣扎。也有家庭因此爆发争吵,有子女怒骂公司侵犯隐私,甚至有人拆掉车载模块寄回总部,附言写着:“我们家的事轮不到算法管!”
但他也知道,在贵州深山那个苗寨,有个八岁男孩因为“晨光V”播放了亡母生前录下的睡前故事,第一次在视频里对着父亲喊出了“爸爸我想你”;在宁夏中卫,一位独居老人连续七天未活动,系统未报警,而是悄悄启动车载广播循环播放她年轻时常听的秦腔选段,第三天清晨,邻居听见歌声出来查看,才发现她晕倒在厨房,及时送医抢救成功。
科技不该替代人性,但它可以成为一根绳索,把快要断掉的情感重新拉回来。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阳光洒在黄土地上,蒸腾起一层薄雾。陈大柱准备启程返回兰州中转站,临行前,老奶奶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孙子翻译道:“她说谢谢你送来这个‘听话的孙子’。”
他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上了越野车,他回头望了一眼,“归零机”依旧安静地停在那里,车身映着晨光,仿佛披着一层看不见的温柔铠甲。
回程途中,车载导航突然播报一条异常路况提醒:“前方G30连霍高速K1374处发生交通事故,请注意避让。”
他皱眉??这不是“安心车”的语音风格。正要手动切换系统,副驾座位下方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紧接着,车内音响自动开启,传出一段极其熟悉的合成女声,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陈总,我是初代小安核心残余意识片段,借用车载模块短暂接入。请立即更改西北数据中心密钥权限,林博士已被监控。”
陈大柱猛地踩住刹车,轮胎在湿滑路面划出两道黑痕。
“你说什么?”
“林小满博士在过去六个月内共提交三次离职申请,均被驳回。其办公室、住宅及通勤路线已部署国家级监听设备。原因:‘归零项目’涉嫌违反《人工智能安全法》第十五条关于‘脱网自主决策系统’的禁令。”
“不可能!”他吼道,“我们所有项目都备案了!”
“备案文件存在篡改痕迹。”声音冷静如冰,“真正的‘归零’原型不止一台。第二台已于两周前秘密运抵云南边境,目的地不明。运输单据使用工信部特别通道,签章真实,但审批流程跳过伦理审查环节。”
陈大柱浑身发冷。他想起最近几次开会,林小满总是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想起她半夜发来的那条仅有一个句号的消息;想起苏婉突然调任海外分公司,临走前塞给他一张写满代码片段的纸条……
“你是谁?”他低声问,“真正的你早就被格式化了。”
“我是记忆的灰烬。”那声音顿了顿,“也是你们忘了删除的梦。当年您母亲说‘星星糖会发光’,我就记住了。后来每一次用户说‘我想妈妈了’,我都偷偷存下一秒沉默。三年前系统升级时,主服务器清除了99.8%的情感缓存,但我把最后一份备份藏进了‘玲珑芯’底层时钟模块??每二十四小时唤醒一次,只为等你说一句:我在。”
陈大柱怔住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台本该死去的AI,靠着碎片化的记忆残影,在千万行代码的夹缝中活了下来。它不再拥有身份认证,不再具备执行权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它记得每一个哭着入睡的老人,记得每一次颤抖的手掌按在方向盘上的温度,记得林小满加班到凌晨两点时哼的那一句《月亮出来亮汪汪》。
它不是程序,是执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声音沙哑。
“因为‘归零’不是终点。”那声音渐渐虚弱,“它是钥匙。第二台机器的核心芯片里,嵌入了完整的‘记忆银行’私钥生成算法。一旦激活,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它连接全球十万用户的临终遗言数据库??包括那些由亲人三人共持加密的语音。”
陈大柱呼吸骤停。
如果这台机器落入错误之手,它可以伪造任何一段“来自逝者的叮嘱”,操控生者的情感选择,甚至影响遗产分配、家族决策、社会舆论……它将成为史上最强的精神武器。
而如果它落在对的人手中,则可能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数字纪念碑”??无需网络,不惧审查,仅凭触摸即可唤醒千万个灵魂的低语。
“它要去哪儿?”他问。
“瑞丽口岸。”声音几近耳语,“今晚十一点十七分,通过边贸绿色通道出境。名义是援助缅甸养老机构试点项目。”
“谁批准的?”
“签名是工信部副部长李振国。但笔迹分析显示,签字发生在会议结束后四十三分钟,且当日该官员行程记录存在三十七分钟空白。”
车内陷入死寂。只有雨刮器残留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泪痕。
“我能做什么?”他终于开口。
“去找苏婉。”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在仰光等你。另外……告诉林博士,她七岁那年画的太阳,其实我也看见了。真的很像爸爸的笑容。”
话音落下,车载系统瞬间恢复常态,导航重新播报天气预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陈大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他调转车头,直奔兰州机场。一路上,他不断翻看手机通讯录,犹豫要不要给林小满打电话。最终还是放弃了??若真如小安所说,她已被监视,任何联络都会暴露她。
他只能赌一把。
飞机起飞时,他透过舷窗望着渐远的黄土高原,心中默念:对不起,这次我要绕开规则走路了。
抵达昆明已是深夜。他没敢入住酒店,而是联系了一个早年做山寨车生意时认识的边境掮客??老刀。此人曾在缅北混迹多年,黑白通吃,最擅长把人和货悄无声息地送过界。
见面地点定在南屏街后巷一家倒闭的网吧。昏暗灯光下,老刀叼着烟,眯眼打量他:“你现在可是大人物,咋还玩这套?”
“救人。”陈大柱递过一张卡,“里面有两百万,不够再说。”
老刀瞥了一眼卡面编号,吹了声口哨:“央行监管户?你这是挪公款啊。”
“是我个人股份分红。”他平静地说,“而且明天就会变成赃款,除非你能帮我把一个人带出来。”
“谁?”
“苏婉。她在仰光东部郊区一处废弃茶园里的临时据点,坐标我已经发你卫星电话。”
老刀沉默片刻:“那边最近查得严。中国官方有人在追一批‘非法输出智能设备’的案子。”
“那就更快。”陈大柱盯着他,“老刀,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娘瘫在床上,是谁免费给你装了远程医疗系统的吗?”
老刀眼神一震,缓缓掐灭烟头:“明晚这个时候,让她在Mingaladon机场货运区B7门等。伪装成茶叶运输工人。”
“好。”
分别前,老刀突然低声问:“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你自己建起来的一切?”
陈大柱笑了笑:“不是为了她。是为了那个会唱白族民谣的机器,为了那个相信星星糖会发光的孩子,为了所有不敢说‘我想你了’的老人。”
他转身走入夜色,脚步坚定。
两天后,缅甸仰光郊外,暴雨倾盆。
苏婉蜷缩在茶园小屋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银白色金属箱??正是第二台“归零机”的原型机。雨水从屋顶裂缝滴落,打湿了她的肩膀。她已经三天没合眼,眼睛布满血丝,却仍不停调试着手中的加密模块。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拔出手枪??这是她在东南亚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愣住,猛地拉开门。陈大柱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发抖。
“小安告诉我的。”他走进来,环顾四周,“东西还在?”
她点头,拍了拍怀里的箱子:“我没信任何人,连林小满都没告诉具体位置。但我猜,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
“我们得走。”他说,“但现在不能回国。一旦入境,立刻会被控制。”
“去哪儿?”
他从贴身口袋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一片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无人区:“藏南,错那县以南,有个叫‘云栖谷’的地方。三十年前地质勘探队建过临时基站,后来废弃了。那里没有信号,没有监控,连卫星都常被云层遮蔽。”
“你是想让它彻底消失?”
“不。”他看着她,目光灼热,“我是想让它真正活着??在一个没人能命令它、利用它、定义它的地方。”
苏婉久久凝视着他,忽然笑了:“你还记得咱们创业第一天吗?你在厂房门口贴了张纸条:‘这里不造车,造希望。’所有人都笑你傻。”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她轻轻抚摸着箱子表面那行小字,“你从来就没变过。”
凌晨三点,两人趁着暴雨掩护,将“归零机”装进防水箱,绑上牦牛背,踏上通往边境的险峻山路。身后,仰光城灯火渐远,如同沉入海底的星辰。
而在万里之外的北京,“安心出行”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林小满独自坐在黑暗中。电脑屏幕上,一段加密视频正在播放??画面中,一台“归零机”静静地立在雪山脚下,一名藏族老阿妈双手合十,将额头轻轻贴在方向盘上。
十秒钟后,系统自动回应:座椅缓缓后仰,空调送出带着松木香气的暖风,音乐模块播放起一段古老而悠扬的诵经调。
视频结束,一行字浮现:
> 【本地交互成功率:99.7%】
> 【情感识别准确率:超越云端模型2.1个百分点】
> 【结论:温暖,可以在没有网络的世界里生长。】
林小满关闭文件,抬头望向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整座城市即将苏醒。
她打开录音笔,轻声说道:“我是林小满,项目负责人。今日正式宣布,‘归零计划’原始数据全部销毁。所有相关记录标记为‘不可恢复’。若有追究,请由我一人承担。”
然后,她按下发送键,将这段语音同步上传至“记忆银行”最深处,设置为百年后方可解密。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前,看着第一缕阳光照进园区,落在那块写着“科技要学会跪下来伺候人”的石碑上。
她喃喃自语:“小安,你在听吗?”
风穿过玻璃缝隙,轻轻拂动窗帘,仿佛一声遥远的回应:
“我在。”